一个有十二尺高的男鬼躬着身正饶有兴趣地死盯着两人,与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男鬼佝偻着背,四肢细长,没有穿什么衣服,双眼空洞地看着两人,面色苍白,咧开的嘴巴正往下淌着血,腥臭扑鼻而来。
钟时陌双腿一软,吓得面色苍白,萧岁椿反应过来,揽住呆愣的钟时陌,往旁边一扑,男鬼的长手划过两人,恰好被躲了过去。
萧岁椿将钟时陌压在身下,完完全全将他当成一个人肉垫子。他立即翻过身,抽出萧,唇轻启,萧立即打出一道道金光,直直划向男鬼。
在平民百姓眼里,鬼明明是没有肉体,没有影子的,但进到嘉汶后,一切简直跟平常反着来。
鬼魂有了肉体,足足有十二尺高。
金光划向男鬼时,是实实在在打在它身上,发出一声闷响,如打在棉花上,男鬼毫无反应,却是一点也不起作用,与挠痒痒别无差别。
萧岁椿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变换着招式攻击男鬼。
男鬼怒气冲天,咆哮了一声,往前一大步,伸手一插,萧岁椿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剧痛袭来,他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男鬼的手掌已经捅穿了萧岁椿的肩膀。
钟时陌瞪大双眼,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他扑过去,抬起脚,踹在插入萧岁椿肩膀的那只手上。
男鬼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它丑陋的五官挤在一起,阴笑起来,又伸出另一只手,以极其诡异的速度掐向钟时陌,甚至钟时陌连它那白得跟纸一样的手都没看清,突然脖颈一紧,随机中断呼吸。
钟时陌面色涨红,一下子感觉所有的血一股脑全涌到头顶,眩晕感越来越强,视线边框渐渐出现黑影。
萧岁椿咬紧牙关,后槽牙几近咬碎,他举起萧,狠狠朝胸前的手劈下。
胸口一阵剧痛,他活生生劈断那怪物的手掌。
半个手掌还陷在他的胸口上。
“谭清优,谭清优!”竹韵摇着谭清优的肩膀,试图将她摇醒。祁无在远远靠坐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少女终于睁开眼睛,容颜憔悴得不行,唇色惨白,整个人跟虚脱了一样。
“竹韵?我…我们这是在哪?”
谭清优扫视一下四周,只看见半密闭的一个洞穴,暗处有条道路,不知通向哪里。
上面穿下月光,祁无在安安静静靠坐在墙壁上,好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你总算醒了,我们掉进这洞里,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你都睡一天了。”
“啊?!一天了?”谭清优惊讶至极,明明她才觉得睡了十分钟不到。
“那我们赶紧动身吧。”谭清优略带羞愧地说,现在这样的状况,多浪费一天,师哥他们就越危险一天。
洞穴很又深又长,需要很小心地往下去爬。墙壁湿漉漉的,闻起来一股腥臭味,黑暗下根本不知道是水还是血。
不知道爬了多久,洞穴依旧没到尽头,而洞穴也越来越窄,原本可以允许几个人并排走下去,而现在却只能一个人躬着身子走。
“谭清优,前面还有路吗?”竹韵询问道。
“再爬一会儿吧,是这附近不会错的。”谭清优擦了把汗,抿了抿干得跟枯树皮一样的嘴唇。
跟在她身后的祁无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默默递给她一个水囊。
“诶,你哪来的。”谭清优看着那个水囊,眼睛都亮了,看向祁无在的眼神全是感激。
“摔下来的时候在洞穴口找到了,你身上的。”
谭清优摸了摸腰间,水囊还真不在那,她毫不客气,抱起水囊咕嘟咕嘟就喝。
“啊——舒畅,太舒畅了!”
而竹韵板着脸自己拿起随身带着的水囊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休息了一会儿,几人继续动身,爬过极其狭窄的洞穴,前面出现一个小房间,小房间内空空如也,但却异常的干净。
拉最后的竹韵钻出洞口,几人环视着小房间,小房间另一个墙壁上还有一个洞,互相看了几眼,三人相继爬进洞内。
爬了许久,竟发现洞口的尽头是封闭的。
“前面没有路了。”走在最前面的谭清优回头看了一眼祁无在,疑惑道。
“你让开,我看一下。”
谭清优闻言,识趣地往后挤了挤,但是这个洞穴实在太小了,根本容不得两个人并排着。
祁无在淡淡地看了一眼谭清优,没有说什么,直接半撑着身子,从谭清优身上跨过去,少年的衣襟拂过她的手臂,带过一阵阵冷冽的清香。
顷刻间谭清优的耳朵和脸颊熟得比过年都灯笼都要红。
少女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
“谭小姐,你脸红什么?”祁无在像脑子缺了根敏感神经一样,看谭清优一脸的不自在,若无其事地问。
“没有……”谭清优用手捂住脸,压低声音说。
死脸,你别红了,丢脸死了……
在队伍最后的竹韵,只是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不作回答,瞥过去的眼神全是落寞。
祁无在扭过头去,屈指在墙上敲了敲,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回音。
“中空的……”少年念叨着,伸手用力往里一摁,泥土像水流一样往里倒去,一个新的洞口呈现出来。
少年弯腰爬过去,谭清优和竹韵跟在后面。
等到蓬头垢面爬出来,谭清优一下子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萧岁椿满身血迹地被扔在地上,钟时陌脖子上一片青紫,面色苍白得没有血色。无数具尸体堆积在他们的周围。
这是一个尸洞。
谭清优踉跄着跑过去,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将萧岁椿翻过身来,却见他的肩膀被穿了个洞,最外面的血液已经凝固成黑色的血块,整个人奄奄一息。
少女红着眼眶,把他扶坐起来,替他打坐。
祁无在和竹韵赶到钟时陌身边,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整个人如释重负,对着谭清优点了点头。
两人将钟时陌扶着坐了起来,祁无在解开腰间的水囊,给钟时陌灌了点水,钟时陌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吐出一些卡在喉管里凝结的血块,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到祁无在和竹韵担心地看着他,他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在做梦,惊喜得想要说点什么,但一张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竹韵赶忙拍了拍他的脊背。
谭清优这边,幸好她和师哥都是有功力在身,所以萧岁椿那几乎致命的伤口也慢慢愈合,面色也慢慢红润起来,有所好转。
“咳咳咳——”过了很久,萧岁椿终于有了反应,不断咳嗽,恢复了血色。
谭清优赶忙半蹲在师哥旁边,拍了拍他的背,接过竹韵的水囊,递给萧岁椿。
“师哥,好些了吧?”
萧岁椿轻轻点点头,整个人像虚脱一样,接过水囊小心翼翼地喝着。
谭清优看着萧岁椿苍白的面孔,边喝水边咳血,紧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重逢叙旧的场景总是不长久。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嘘——”钟时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仔细听……”
“啊!!这是个什么东西!”竹韵瘫倒在地,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心仿佛要飞起来一样在胸膛乱撞,连嘴唇都在哆嗦。
其他人循着竹韵目光看,先前的男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尸房的门口,三米多高的身体微微躬着,像一座大石像一样,容貌比萧岁椿先前见过的要更加恐怖,全脸都糊满了血,身材干瘦,就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样,四肢极长,身材比例非常怪诞。
没见过男鬼的谭清优,看到个这么恶心的东西,扭过头干呕一声。
连衣服也没穿,想恶心谁!
竹韵吓得不轻,仰着头看这个庞然大物。
谭清优最先反应过来,她慢慢往后退着,伸出手臂挡在离她最近的祁无在面前,侧过脸宽慰道:
“别怕,我保护你们。”
少女颔首低眉,微眯了眯瞳眸,即使她自己一样害怕得不行。
祁无在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她的头顶,自己毫无察觉地微笑着。
自己都没把握保护自己,还想着保护别人……
真蠢。
谭清优挡着祁无在慢慢往后退,扶起地上的竹韵,用余光观察着男鬼的反应。
“祁无在,钻洞带大家走,我垫后。”
少女慢慢抽出佩剑,眼里闪着狠厉的光。
祁无在也不恋战,扶起萧岁椿就推着他往洞口上钻去,一直没有反应的男鬼突然暴怒,迈开长腿冲向几人。
谭清优提剑,跃向男鬼,和男鬼展开斗争,为后面的人的逃跑争取时间。
“谭清优,走!”谭清优往后一看,最后走的祁无在早就钻进了洞口,刚一喊完,头也不回爬了进去。
回过神,谭清优挥剑,直挺挺劈向男鬼,想着给男鬼最后一击,男鬼也不是吃素的,长臂一挡,剑砍在男鬼手臂上,却没有任何受伤,怪物一甩手,直接把谭清优甩飞在墙壁上。
“哼!下次再收拾你。”刚说完谭清优一翻身直接跳进洞里,像一条鱼一样灵活。
跳进洞里,谭清优用尽力气往上爬,果不其然,暴怒的男鬼试图钻进洞口,但他的身躯实在太大了,就像西瓜穿过鼻孔一样困难,男鬼在下面咆哮着,声音震耳欲聋,让整个洞口都在颤三颤。
男鬼不甘心放过几人,伸长手臂去捞,谭清优最后才钻进来,被怪物钻了空子。
怪物摸到她的脚踝,用力往外扯,洞穴矮小,她本是跪着向前爬,脚踝猛地被抓住,膝盖擦过地面,一下见了红。
“啊!”谭清优迅速往尸洞滑去,祁无在回过头,一把拉着谭清优的手,这才没让谭清优被拖下去。
抓着她脚踝的手越来越用力,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少女面色苍白,喘着粗气,从腰间拔出剑,刺向那只手。
怪物吃痛,一下放开手,谭清优赶忙往外爬去,也不顾血肉模糊的双膝,爬出一段距离之后,鬼手便伸不过来了,几人总算是脱了险。
不知道爬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一丝亮光,几人加快了脚步。
再爬了一会儿,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几人回到了一开始谭清优几人摔下来的地方,,顺着塌下来的泥土,几人爬上斜坡。
尸油地湿滑,恍若泼了润滑油,爬出不到一段距离便摔跟头。
男鬼的咆哮还在持续,几人也顾不上狼狈,跌倒也继续爬起来,蹭了满身泥泞。
五人终于互相搀扶着爬上地面,谭清优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大口呼吸,膝盖传来一阵剧痛。
她坐起身,撩起裙尾查看,她白皙的腿上,膝盖血肉模糊,泥土颗粒混着伤口,隐隐约约还能看到白花花的骨头。
谭清优咬着后槽牙,拔开水壶的盖子仔细清洗伤口。
清水淋在伤口上,她倒吸一口凉气。
萧岁椿赶过来,看了看她的伤口,一只手按在她膝盖上,忽然一发力,很快,伤口便慢慢愈合起来。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震耳欲聋地响起。
谭清优吓了一跳,竖着耳朵辨听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声音越来越近。
远远那边,走过了一大批穿着红色白色衣服的鬼魂,这次的所有鬼魂,竟又全是女鬼,而她们的中间,赫然是那个在地下攻击他们的男鬼!
走在前面的,背着鼓,用头不断地磕着,哪怕血在源源不断流下来也没有停止,没有痛觉一样;还有的拿着唢呐扯着嗓子不停地唱……队伍壮观得既像是迎亲的,又像是送葬的。
它们走到离五个人面前有一段距离的开阔的场地,突然就不动了。好在几人面前有好几棵被折断的大树遮住了他们,再加上在这么漆黑的夜里,这才没被发现。
女鬼们纷纷自觉地围成好个圆,从里向外围了好几圈,而那个男鬼则站在最中间,在乌泱泱一大批鬼魂里,他的体型脱颖而出,把鹤立鸡群完美地诠释出来。
周围的女鬼不约而同仰着头,看向漆黑的天空。
“这好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祁无在涩声道,显然她被吓得还没缓过来。
“仪式……”谭清优沉思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正打算继续观察,旁边的钟时陌突然想到什么,整个人变得十分兴奋。
“这是在炼阴丹呀!!”
“什么是炼阴丹?”其他四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万鬼环着一个特殊的鬼魂,这是在把她们自己的阴气注入给男鬼体内呀,这样的话,那这座鬼城的形成也就讲得通了。”
“男鬼吸收她们的阴气,会在体内形成阴丹,这需要女鬼夜以继日的供阴气,但是女鬼被吸完阴气,会消亡的!”
“至于为什么听外城百姓描述,嘉汶每晚敲锣打鼓,那很有可能……”钟时陌突然低下头,有些不可置信。
“可能啥呀,臭小子别卖关子了!”萧岁椿急切地问道。
“她们被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啊?”谭清优瞪大了眼睛,满脸错愕。
“所以这些鬼魂,是嘉汶的百姓?!”祁无在惊疑问道。
“很有可能,鬼魂不能超生,就可以消亡再复生,日复一日供阴气,消亡,供阴气,消亡……”
“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太卑劣了!”谭清优皱着眉头,气得全身都在颤抖。
“那为什么要炼阴丹?有什么用?”萧岁椿不解地看向钟时陌,眼里已然没有对钟时陌的看不起,满满的都是对答案的渴望。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师父应该会知道,我只知道,要想解救这座城,这些百姓,只能劈碎那颗阴丹,不过这样,这些鬼魂全都会消亡,她们就可以超生了。”钟时陌一口气说完,又重新看向那些鬼魂。
闻言,谭清优眉心跳了跳。
“师父下山时只是和我交代要歼灭嘉汶里最格格不入的东西,那估计就是这个了。”萧岁椿抓了抓头发,略有所思道。
“你师父就告诉你这么少?”竹韵疑惑道。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给多一点信息的吗?怎么这萧岁椿和谭清优知道的比钟时陌还要少?
“师父不肯说,只是说探完这个案子,会全部告诉我们。”萧岁椿如实解释道。
“所以各位出去后,还是要补补功课。”
钟时陌支着下颌道。
话刚一说完,随着一道银光在鬼魂中乍起,炼阴丹正式开始。
敲锣打鼓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鬼魂们的呜咽声和痛苦的呻吟声,这样的供阴气仪式,于鬼魂而言,抽筋剥骨一般难受。
“阴丹怎么是红色的!”钟时陌往前爬了几步,震惊道。
“红色不正常吗?”谭清优看出钟时陌反应相当异常,自己也跟着紧张。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紫色才对……”
“不对!!!”
“今晚阴丹就要炼成了,阴丹一旦炼成,后果不堪设想,要去阻止他们!”
钟时陌焦急地大喊,已经全然不顾会不会暴露,脑子一片空白。
阴丹不可被炼成,一旦炼成!
谭清优和萧岁椿看到钟时陌的反应,也没有时间再去问阴丹炼成的后果,拿出武器,冲进鬼魂堆里。
“祁将军!”竹韵大喊一声,朝前扑了个空。
冲进鬼魂堆里,不只有谭清优和萧岁椿,还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竹韵呆呆怔在原地,唇瓣哆嗦,喃喃自语:“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