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快围在一起,别分散!”萧岁椿大喊一声,祁无在一把抓住钟时陌,往萧岁椿的方向赶去。谭清优回头看了看身后,只有竹韵一脸惊恐看向她。
“走啊,还愣着干嘛!”地面翻滚,连带着她的声线都在翻滚,谭清优弯下身子,朝竹韵喊道。
竹韵咬着唇,艰难地往这边走来。
地面宛若游龙,起伏得越来越嚣张,伴随着骇人的轰隆声。谭清优站在原地,一边看向行走不稳的竹韵,一边看向正在集合的萧岁椿几人。
她站在原地,朝竹韵伸出手,额上冒出层层细汗。竹韵一咬牙,伸手握住谭清优。
谭清优扭头就往前面奔去,还没迈出几步,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谭清优往回扯了一步,她往后一看,竹韵的脚踝被一只青灰色的手扣住,而那只手,竟直接从地底伸出来,就像春天刚冒尖的笋芽一样,破土而出。
周围的地面,鼓起大大小小的鼓包,鼓起来又瘪下去,就像下面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钻出来。
竹韵吓了一跳,无助地抓紧谭清优的手臂,被抓住那只脚拼命往回扯。
青灰色手臂力气大得吓人,丝毫没有要被挣脱的痕迹,反而越掐越紧。
谭清优眯了一下眼睛,眼神一狠,一只手拉着竹韵,另一只手抽出佩剑,用力一劈,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从地底传来,青灰鬼手断为两截。
眼见鬼手臂暂时缩回地下,谭清优拉着竹韵赶忙朝其他人奔去。
尸油地还没有动静之前,五人分散得有点远,所以地底在翻涌时,连路都走不稳,汇集在一起更是难上加难。
谭清优瞻前顾后,既要看其他人有没有掉队,又要担心身后竹韵的安全。
踉踉跄跄中,谭清优又一次抬头看萧岁椿他们的情况,她瞳孔猛地骤缩,小脸吓得苍白。
“师哥!小心!”
萧岁椿刚想看谭清优怎么回事,下一秒就一脚陷进如沼泽一样的尸油地里,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沼泽,只是:
“他娘的,下面有东西在拉我!”萧岁椿话还没说完,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是短短几秒钟时间,他就被下面的鬼手拖了下去,泥土没过他的下巴,灌进他的鼻子,埋没他的眼睛……直到整个人被拖下地里……
“师哥!”谭清优瞳孔骤然紧缩,可轰鸣声太大,盖过她的歇斯底里。
就在这时,尸油地周围卷起狂风,携着大量泥沙,一下子现场陷入黄色风沙中,泥沙小颗粒疯了一般不断撞进他们的眼睛里。
现在别说汇集了,连睁开眼睛跑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啊!救……!”钟时陌的声音响起,连“命”字还未说出口,祁无在拉着钟时陌的手骤然绷紧,一股力道分开他和钟时陌,声音也就戛然而止。
“钟大哥!你还好吗?你在哪里!”谭清优担心地大喊,艰难地喊出那么一句,嘴巴里灌了不少的泥沙。
她弯下腰,痛苦地咳嗽,眼尾咳出细细的泪珠。狂风依旧肆虐,谭清优用力抓住竹韵的手,生怕下一个就是她。
大人不记小人过!答应让竹韵参与探案就要保护着人家喜不喜欢在这一刻已经无所谓了。
等不到回应,风沙肆虐,她不知身处何处,谭清优更加不知所措。
突然,一只手握住谭清优的手腕,少女一激灵,刚想甩开,就听见少年硬朗的声音响起:
“钟时陌被拖下去了,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先跟我走。”
他不等谭清优的回答,拉着她就往前面走去。
谭清优拉着竹韵,眼看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退路,也只好乖乖跟着祁无在走。
踉踉跄跄走了一段路,几人猫腰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这里暂时可以躲避风沙,但对于地底下那些东西,仍然需要防备。
他们可以微微睁开眼睛,但面前只有单调的一片土黄,什么也看不清,轰鸣声不绝于耳。
近处地面上的那些鼓包,依旧在毫无规律地起伏着,一会儿会鼓得很高,像个坟头一样,一会儿又鼓得跟水平面相差不大。
“尸油地下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谭清优绷着身体,脸色乍青乍白。
没有人知道,也许也是地妖。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地面停止了翻涌,几乎同时,狂风也停止了下来,风声渐小,直到完全没有。
几人站起来,查看这里的状况,狂风之后,嘉汶变得更加凄惨悲凉,发朽的木头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地面凭空出现密密麻麻的小洞,绵延千里看不到尽头,小洞不大,也就一个拳头大小。
谭清优皱着黛眉,眼尾微微泛红,看着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她焦急地四处张望。
寻望无果,她绝望地喊了一声:
“师哥!钟大哥!”
仍是没有回应,她心中某块地方,一下子变得空荡荡。
“现在怎么办?”竹韵目光沉沉地问了一句,确实,出了这样的事,没有谁可以笑得出来,昨晚刚成立的除魔小队,今天就少了两个人。
谭清优捏着剑柄,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接公主的话,眼神有些迷茫,整个人有些颓废,皱眉道:
“走!去找人!”
身后的两人老老实实跟着她往一个方向走去,气氛无比压抑,仿佛压在他们身上的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地妖要呼吸,不可能一直活在地底,所以,钟时陌和萧岁椿,现在大有概率不在地底。”祁无在看着少女落寞的背影,开口道。
谭清优转过身,忧心忡忡的眼神盯着祁无在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把祁无在心里看得直发毛。
良久少女才瞥去目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我不敢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
“但愿如此吧。”
“嘶……”萧岁椿忍着头顶的剧痛和喉管里的强烈异物感,勉强睁开眼睛。
他张了张嘴,喉头一痒就猛地开始咳嗽,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昏暗的地穴里,回荡着他的咳嗽声。
良久喉管才舒服一点,他伸手摸了摸头,他精心呵护的发型炸开来,一摊手,血迹糊满他的手掌,头顶剧痛袭来。
他这模样,要让谭清优看见,估计连他同鬼一样杀掉。
风沙卷起来时,他仍然卖力往前冲,一脚陷进像沼泽一样松软的地里,忽然脚下好几只手牢牢抓住他,他连话都没喊明白,就被拖了下去,醒过来就到了这鬼地方。
“小爷我这也太倒霉了吧……这副身体咋那么不抗揍。”萧岁椿一边嘟囔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嘶……”他忍不住开始呻吟,全身跟散架了一样,动一下都痛得要命。
“我一个大男人,站都站不好,简直丢死人。”萧岁椿埋怨道,他停止呻吟,咬紧牙关,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站好,环顾周围的景象。
四周堆满了腐烂发臭的尸体,尸体身穿朝廷官员特有的服装,不用想这些就是前些日子失踪的那些官员。
萧岁椿走上前去,用手推了推其中一具尸体的肩膀。没想到他连力气都没出多少,一下子就把尸体的肩膀给戳碎了!
尸体被戳出一个洞,一大股黑烟从里面冒出来。萧岁椿赶忙躲到一边去,捂着鼻子,警惕地盯着尸体,观察它的反应。
见没有任何动静,他开始寻找出口,才没走几步,噗的一声一下子被一个东西绊住,狠狠摔在地上,全身剧痛再一次袭来,这次是加倍的痛,真的要散架了。
萧岁椿愤怒地扭头看,忍着剧痛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痛死我了,什么臭东西敢绊你姑爷爷!”
地上躺着的既不是尸体也不是鬼,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能呼吸的大活人。
他蹒跚地走过去,扒了扒大活人的左脸,看清这人是谁,萧岁椿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只因地上不是别人,正是同他一起被拉下来的钟时陌。
“喂,兄弟!醒醒!”萧岁椿拍了拍他的脸颊。钟时陌哼了几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一张嘴,就忍不住开始咳嗽,只把肺里的沙石咳出才作罢。
萧岁椿解开腰间的水囊,递给钟时陌,调侃道:“钟时陌,你不会也是被拉下来的吧?”萧岁椿贱兮兮地问了一句。
钟时陌闻言,盯着萧岁椿看,看了一会儿,嘴角扯了扯,笑得僵硬又尴尬:
“是又如何,总归比你像话。”钟时陌说完,也不看他的脸色。萧岁椿风凉话听多了也不甚在意,况且自己这副“圣尊”被嘲笑也是正常不过。
坐着的男子没有说话,咕噜咕噜喝着水,冲去嘴里的干涩。
谭清优走得很快,边走边注意附近的景色,把后面两个人甩的远远的,越到后面,她就越来越累,几乎在拖着身体走。
少女回过头,看着身后埋头走路的两人,内疚道:“大家打起精神,不要掉队了。”
竹韵抬起头,头上的金步摇跟着晃动,她的眼神一下变得古怪和恐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竹韵语无伦次:“谭……谭清优,肩……膀。”顺势,竹韵点了点自己的肩膀,手臂都在颤抖。
谭清优刚想扭头一看,祁无在提着剑,刺向谭清优。
谭清优被吓一跳,连肩膀都没看清,刚想侧身躲过这一剑,出乎意料的是,剑刃擦过她的脖颈,拂过她的秀发,一下子她像放下千斤重的石头一样,整个人如释重负。
祁无在刺中那个东西,将它扎在地上,用力一压,伴随一阵尖锐的嘶鸣,地上那东西渐渐停止呼吸,淌出黑血。
少女转身看着那东西,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越走越累,敢情这地妖攀在她肩上,把她当人形车夫了!
可她自己,为什么没有察觉到?这东西又是从什么时候爬在她的肩上……
谭清优此刻才真正发现嘉汶到底恐怖在哪里,对师父临别之际所抹掉的眼泪有了新的理解。
没有哪个师父愿意看着自己的弟子去冒险,可生在九天剑派,有些事情,总是注定要发生。
“你不是说你没学过武功吗?准头还不错。”
“我没说连剑都不会。”祁无在淡淡一笑,不甚在意道。
谭清优蹲下身来,看着地上那恶心丑陋的地妖正涓涓往外流血,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地妖是群居动物,睚眦必报,而且对同伴的气味十分敏感,同伴死后就会把同伴拖回洞里……”
“那我们可以以这只为诱饵,找到他们的洞穴,从而解救萧少侠和钟大哥!”竹韵一下子就领悟了谭清优的话中意,兴奋得不得了,将方才的恐惧抛掷脑后。
“祁将军,我们一起行动吧!”竹韵眉眼眉眼弯弯地看向祁无在,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个等待被夸的孩子。
然而祁无在根本就不理她,兀自收好剑,若无其事地擦着剑。
“喂!你好歹回我一句啊!”竹韵气鼓鼓地嚷了一句。
“谭小姐,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谭清优在一旁吃瓜,祁无在转头就跟她搭上话了,她赶忙应了声,立刻就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硬着头皮用刀刃把地妖挑起来,扔到一块石头上,然后拉着几人躲在石头后面。
这招很幼稚,有点像小孩子支着篓子捕抓冬天的小鸟。
几人在石头后满心期待,等待的时长全凭感觉,远处石头上,地妖的血都要风干了,也没见任何异常。
“这招真的有用吗?要本公主等那么久……”
“再等等吧……”
“有动静了!”祁无在握紧剑,警惕道。
放着地妖的石头下,隆起一条长长的土堆,随即一只年纪看起来有点大的地妖从土里钻出来,铜铃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死去的地妖看了一会儿,开始环顾起四周来。
躲在不远处石头后的几人一下子全身紧绷起来,屏着气不敢大口呼吸。
老地妖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收回。它跳上石头,身后的手一把将死去的地妖揽起,背着跳下石头,钻回了洞里,地上那土堆有节奏的隆起,地妖正在底下钻着。
“走!”谭清优挥了挥手,循着向远处延伸的隆起的土堆跑去,后面的两人迈着大步,像无头苍蝇一样跟着谭清优乱跑。
跑了很久,直到跑到土堆不再隆起,就像戛然而止的河流不再奔腾。
“是这?”跟上来的祁无在环顾着四周,问道。
谭清优弯腰喘着气,良久才站直身,映入眼帘,还是绵延千里的尸油地和东倒西歪的枯木,一切和从未改变一样,如果不是树的形状和位置不对,谭清优都要怀疑几人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这里没什么不同呀!”谭清优皱着黛眉,焦急地四处张望。
为什么地妖到这里就停下来呢……
突然,谭清优踩到什么东西,她的脸色大变,连呼喊的话还没说出口,脚下的尸油地一下子就塌了下去,连带着祁无在,竹韵所站的那片地方,全都像漏斗上的泥土,往中间凹陷……
萧岁椿和钟时陌站起身,观察洞穴内的景象。
洞穴内全都是大大小小不同的尸体,横躺着,倒挂着,吊着……尸体一眼就看出已经死了很久,半是尸骨半是肉体,血已经风干,恶臭环绕这洞穴。
这个洞穴,更像是一个食物储藏室,与先前几人遇到钟时陌那个洞穴差不多大小。
“现在到底在地下还是地上啊?”萧岁椿嘀咕了一句,学着钟时陌循着墙壁慢慢摸索。
“奇怪了,这墙壁湿漉漉的……”
“嘘——”钟时陌一把从后面捂住萧岁椿的嘴巴。
一阵奇怪的簌簌声从他们头顶响起,是无数个人在拖着身体走路的声音。
“我们这是在地底啊。”萧岁椿扒开钟时陌的手,小声说了句。
“上面是什么东西?这声音不像是地妖发出来的。”
“我不知道,现在我们还是先出去为好。”
两人嘀咕几句,突然感觉头顶上笼过来个什么东西,黑压压一片。
“钟时陌,我现在背后有点凉。”萧岁椿皱眉道。
“萧岁椿!你是不是趁我晕的时候往我头上吐口水?我头顶怎么湿漉漉的?”钟时陌摸着发顶骂道。
“呸,我才没那么恶心!”
“嘀嗒——”一滴水砸在钟时陌手背上,声音清晰响亮。
钟时陌心里咯噔一声,心往下一沉,两人默契地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