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的窗栅上，让屋内微弱的火光映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身影，站着的，吊在房梁上的，影子密密麻麻，不可计量……
东厢房微微掩着的门，缝隙里传出的温度直逼骨头，竟比室外要低上一倍不止，像进入大冰窖一样！
仔细辨听，屋内一直响着窸窸窣窣的低沉声，就像无数双脚在毛皮地毯上踏着小碎步……
祁无在回头，刚想叫谭清优，只见她已经枕着自己的膝盖睡了过去，眼睫微不可察地颤着。
少年压低声音，摇晃着谭清优的肩膀：“谭清优，醒醒！”
熟睡的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睛，一睁眼，映入眼帘是祁无在皱着眉头，晃着她的肩膀。
她刚想问时辰几何，就被祁无在毫不留情地按住她的头，往背后一扭，另一只手也把她的身体往身后一转，一气呵成。
要不说这哥们有点良知，连身体也帮她一块往后转。头都快被拧掉了好吗！真是够怜香惜玉！
她忿忿地掀起眼皮，这一眼，她差点惊呼出声。
“这是什么鬼东西！”谭清优心中骇然，脑子里浮现各种恐怖的猜想。
刚下山第一案，就这么离奇吗？
毕竟是见过小世面的小人物，谭清优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祁无在，动了动嘴皮：“去看看！”
她站起来，猫着腰慢慢踱步到门口边，祁无在跟在她后面。
谭清优慢慢探出头，看向屋内，这一眼，她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密密麻麻的鬼魂站在屋内，挤在一起，地面站不下了，便有更多的，倒挂在房梁上，又或吊在房梁上。
鬼魂长相极其渗人，它们统一穿着白色或者红色的衣服，长长的拖在地上。披着乱麻一般的头发。鬼东西眼角，嘴角淌着血，要么没有眼黑，只有眼白，要么眼黑就只有一根针那样细小……离奇的是，所有都是女鬼，没有男鬼。
而更恶心恐怖的是，有一只女鬼，趴在钟时陌旁边，伸出黑绿黑绿的舌头，舔着钟时陌的脖颈……
见过小世面的谭清优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嘴巴虚张着，颤抖着，俨然下一秒就要破口大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祁无在一手抓起谭清优脖子后的衣服，咻的一声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像拎小鸡崽一样。
少年捂住谭清优的嘴巴，两人躲在门口旁边，祁无在抬头看了一眼窗户，火光依旧，影子只是很快颤动几下，又恢复不动。
“你可真是好队友。”漆黑的夜里，他的瞳眸与少女的视线撞了个满怀，他沉声道，每个字都艰难地从他的牙缝中挤出。
随后他很快放开手，移开了视线。
少女羞愧地看着他的侧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明显漂亮，比星星都要耀眼。
谭清优重新看向屋子里面，皱紧眉头，有些无措地捏紧门框。
这一屋子的鬼东西，根本不能轻举妄动，屋内还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这才慢慢理解师哥的顾虑是对的。
她走出屋外可能连五分钟都不用，这些东西究竟从哪里来的，她也不知道。
“祁无在，你学过武功吗？”谭清优回头，仰头看向身边高她一头半的少年。
“我就一普通将军，谭姑娘未免太看得起我。”祁无在笑道。
“好吧，那你待会儿自求多福吧。”
说完，谭清优又攀上那门框，探头往里瞧。
祁无在闻言，只是看着她的身影，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笑得不明情绪。
原本以为这些鬼东西会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动，但一切都不按寻常出牌。
鬼魂开始慢慢蠕动，向着熟睡的几人的方向聚拢，互相挤来挤去，发出一阵阵呜咽声，像无数的老人和婴儿在抽泣，在发脾气一样，骇人至极。
眼看萧岁椿他们有危险，谭清优无措地张望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谭清优，上啊，你还是不是人，那可是你的师兄啊……
谭清优，你打的过吗？别逞强了……
其中一只鬼魂，伸出苍白的手，面目狰狞地掐向萧岁椿……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谭清优再去权衡利弊，她心一横，心想死就死吧，到时候托梦让师父多烧点桃花糕算了。
想罢便反手抽出剑，大步迈向萧岁椿，目光坚定，挥剑而下，剑气划过那只鬼魂。
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的功夫，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嘶鸣，一根断手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灰尘扬起，鬼魂们被剑气震远了一大步。少女轻轻喘着气，警惕地看着数不尽的鬼魂，紧握剑柄，仙气扑面而来。
少女本就穿得单薄，这会儿她面对这些东西，身体都在微微发颤。刚刚那一剑，连她自己都不可思议，短短时间里，她已经来到了萧岁椿他们的席子旁边。
巨大的声响和鬼魂尖锐的嘶鸣声，竟只是让萧岁椿翻了个身。浅睡眠的公主坐了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眼睛，平静地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鬼魂。
烦躁道：“白天看到就算了，怎么梦里都有啊，真晦气。”说完，竹韵直挺挺倒下去，又续上觉了。
谭清优看着这一幕，简直都要骂娘了。而那些鬼魂终于跟回魂了一样反应过来，发疯似的扑向谭清优，她边劈向鬼魂边大喊：
“萧岁椿！师哥！”
“钟大哥！竹韵！”
可惜现场的打斗声太大了，将谭清优的喊叫声盖了过去，不知道喊了多久，谭清优嗓子都要冒烟了，几人才陆陆续续起来。
一睁眼，钟时陌便看到正在舔着他的女鬼，他眼珠往上一翻，直挺挺便倒下去。竹韵坐起来，不可置信地掐着自己的手臂，等她真真切切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时，惊恐和害怕就像洪水一般灌入她的脑海里，她捂住嘴巴，大脑壳空地看着这一切。
但是自从进了汶城以后，或许是离奇诡异的事情见多了，她的承受能力比钟时陌要好很多，眼下这个场面她指定帮不上什么忙，她只好呆在原地不动。
醒过来的萧岁椿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扯下挂在腰间的箫，赶忙加入了战斗。
打打杀杀中，场面异常惊悚和危险，好几次鬼魂的长指甲就要穿过谭清优的胸膛，但好在都被她躲了过去刀光剑影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逐渐占了上风。
鬼魂被攻击时，不会流出血，而是化作一团黑烟散去，这种黑烟绝对不可以吸入肺腑，这是师父一直叮嘱弟子们的，虽然两人都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但要想活久点，听话就对了。
鬼魂的数量慢慢减少，天色也不再昏暗得渗人。
而从始至终，祁无在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未出现过。
黑烟慢慢消散，最后一丝剑气划过，最后一只鬼魂挣扎着发出一声长啸，世界就此寂静下来，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安全了吗？”谭清优警惕道。
“应该吧，你去看看钟大哥。”师哥撂下这句话，便急匆匆赶到竹韵面前，拍了拍她的后背。
“竹韵，怎么样，还好吗？”
竹韵回神过来，揉了揉发昏的太阳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好，小场面，不足挂齿……”
“祁将军去哪里了？”竹韵按住萧岁椿的手背，焦急地问道。
从她醒来一直到战斗结束，她只是看到拼命打鬼的萧岁椿和谭清优，以及吓晕过去的钟时陌，祁无在一点影子她都没看着。
“呀？那臭小子不会跑了吧？”萧岁椿讶然。
谭清优拨开钟时陌的眼皮，探头探脑地观察，时不时摇摇头。
话音刚落，祁无在便迈过门口，抬眼看着几人。
见屋里的三个人都紧盯着他，他不慌不忙道：
“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竹韵看到他，忍住眼底放光的表情，撇了撇嘴角，显得稍微委屈。还是对祁无在方才的行为和言论记挂在心。
谭清优撑着下巴，感叹这样的狗血戏码。
没成想祁无在这个臭脾气是一点也没接她的话，径直走向钟时陌，蹲在少女跟前，伸出手拍了拍钟时陌的脸颊：
“喂，醒醒。”
“醒醒。”
少年叫了几声，旁边几个人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话，凝神看着钟时陌的反应。
钟时陌争气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向面前的两人，意识依旧不太清醒，浑身透着一股木讷。
屋外的火堆仍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诶，祁大哥。”
“刚刚我好像看到……”
“你做梦了。”没等他说完，祁无在简单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起来，赶路了。”
钟时陌虽然有些疑惑，但面前毕竟是自己仰崇多年的偶像，心还是不自觉偏向了他那边，他当然不敢再多问，老老实实从地上爬起来。
“祁无在，你刚刚去哪了……”
“我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可没学过武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乱。”少年云淡风轻说，他这态度和语气一下子就把萧岁椿噎住，良久才支支吾吾：
“你这叫弱不禁风，那……那钟时陌真的该叫弱不禁空气了！”
谭清优只是静静看着祁无在，漆黑的瞳眸像是在酝酿思考什么一样，良久才撇去目光。
她总觉得祁无在不简单，似乎来这里还有什么目的。
屋外天已大亮，但仍有雾气环绕，久久不散去。太阳的光束穿不进云层，整个大地昏暗不已。
收拾好一切，他们走出四合院，踏上除魔卫道之途。
走了好一会儿，地下踩的泥土渐渐变得湿软，开始寸步难行起来。
谭清优捡起裙子，蹲下身，伸手按了按地上的泥土。
“这些泥，怎么湿湿的，好臭……”
少女翻过手掌，看了看按过泥的手，手掌上附着湿答答的泥土，她使劲摁住一小块泥，液体顺着手指滑下。
“这是……血！”她立马站起来，举起手给几人看。
“尸油地，尸体融化之后附在地面上就会慢慢形成，尸油地的形成十分困难，需要大量尸体堆积且持续腐化，看这些血，应该是最新一层尸体了……”
钟时陌一口气跟背书一样说出来，引得众人带着各色目光看向了他，有的惊喜，有的疑惑，有的半信半疑，有的满是佩服……
“看不出啊，钟时陌你竟然懂这些。”萧岁椿破天荒地夸了他一句。
“那当然，没点能力哪敢随便进汶城呀！”钟时陌眉飞色舞，第一次听萧岁椿这种极品杠精夸自己，他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你说的保真吗？”谭清优半信半疑道。
“汶城一个活人都没有怎么还会有尸体？”
“你忘了前些时日运军粮的那批人了吗？估计这上面躺着的，是他们的尸骨血水也不奇怪，年年都有在汶城附近失踪的，成了这怪地倒是不奇怪。”
钟时陌同情地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泥土，尸油地绵延不断，一眼望去，黑色的泥土看不到尽头。
幸好这怪地散发的恶臭只有蹲下身才能闻得清楚，站起来倒没有那么辣鼻子，勉强还是可以在上面走动。
又是一段艰难的路程，他们的鞋子已经可以陷个大半部分进土里，走起来相当费劲。
天还是那样阴，不知道时辰多少，这种感觉就像陷入黑暗的深渊之中，带来的强大割裂感令他们没来由的害怕和烦躁。
祁无在走着走着，突然站着不动了，他走在最前面，皱着眉头转身，脸色有些难看：“你们有没有觉得，地板在动。”
“啊？”
身后的几人也站住不动了，凝神注意地板的变化。
“它不动了。”
祁无在拧眉，俊美的脸庞此刻阴沉如云。
“你出现幻觉了吧，唉走走走。”萧岁椿叹了口气，催促几人。
确实，等到几人屏气凝神留意地底的变化，这地板却什么变化也没有，很有理由去怀疑祁无在是不是走久出现幻觉了。
钟时陌抿了抿唇，追上祁无在，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压低声音：“祁大哥，你别在意他们，你要是真的累的话……”
“我背你，行不？”钟时陌朝他扬了扬下巴，眼底淌着同情。
祁无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明明刚刚就是动了，怎么跟有灵性一样，突然就不动了呢……
没走出几步，地面开始剧烈摇晃，就像地震一样。
“娘嘞，真会动啊？！”萧岁椿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