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血腥味钻进鼻腔，宋雅反手关上门，匕首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银弧。她的后背紧贴墙面，等眼睛适应黑暗后，才缓步向钢琴移动。月光透过纱帘，在黑白琴键上投下蛛网状的光影。
琴盖上的玫瑰刺破了她的指尖。宋雅倒吸一口气，将渗出的血珠抹在裙摆。那半张烧焦的照片背面，有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德文：“Gestern ist Geschichte， morgen ist ein Geheimnis.“——昨日已成历史，明日仍是谜。
这是1940年柏林分别时，她留给赵子宥的最后一句话。
楼下突然传来警笛声。宋雅迅速搜查房间，在床头柜发现一支注射器和带血渍的棉球。她捏起棉球对着月光——针孔周围有淡黄色痕迹，是硫喷妥钠，审讯用的吐真剂。
三角钢琴的共鸣箱发出空洞的回响。宋雅按照赵子宥暗示的位置摸索，指尖触到一块可活动的木板。暗格里躺着一本《拜厄钢琴基础教程》，书脊处有三道刀痕——这是他们当年在北平约定的危险信号。
书页间夹着几张德文军事图纸，边缘有烧焦痕迹。宋雅正要细看，图纸背面突然飘落一张俄文便签。她勉强辨认出“Ночнаяпевица“（夜莺）和“предатель“（叛徒）两个词，落款是昨天日期。
电话铃声骤然炸响。宋雅险些割破自己的手腕，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毯上。
“陈太太吗？“前台声音紧绷，“有几位先生坚持要检查空房，电梯已经上来了。“
宋雅盯着门把手，冷汗顺着脊椎滑下。“我在洗澡，“她故意让声音带着睡意，“让他们半小时后再来。“
挂断电话后她扑向衣柜。赵子宥的风衣挂在最里面，口袋里有一把布鲁塞尔酒店的房间钥匙和半包骆驼牌香烟。烟盒里塞着张字条：“通风管道通向后厨，你有90秒。“
头顶传来脚步声，天花板吊灯微微晃动。宋雅掀开通风口盖板时，发现内侧用口红画了箭头——鲜红的色调正是她惯用的“龙女之血“。这个认知让她喉咙发紧。
通风管狭窄得只能匍匐前进。宋雅的旗袍下摆被金属接缝勾破，膝盖磨得生疼。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侍应生制服和假发。她换上时摸到内衬口袋里的照片——完整的合影，赵子宥那半边有新鲜的血指印。
后厨的喧嚣掩盖了她的踪迹。宋雅压低帽檐推着餐车穿过走廊时，听见电梯口传来争吵声。“姓赵的明明订了这间房！“徐世安的副官正用枪管敲打前台桌子。
酒店后巷停着一辆送冰块的卡车。宋雅跳上车厢的瞬间，听见自己房间方向传来玻璃破碎声。冰块在夏日高温中冒着白雾，藏在她怀里的德文图纸开始受潮，墨迹晕染成模糊的蓝色漩涡。
卡车转过南京路时，宋雅摸到制服口袋里还有东西——一个小锡盒，装着六粒白色药片和她的翡翠镯子。镯子内侧新刻了一行小字：“十六铺码头，信任你的记忆。“
记忆。这个词像刀尖戳进肋骨。五年前那个雪夜，赵子宥被军统带走前，曾把密信藏在码头第三仓库的旧船模里。宋雅突然明白他今天暗示的地点不是随便选的。
窃听器在这时传来电流杂音，接着是徐世安谄媚的声音：“...夜莺计划名单已经确认，就等明晚收网。“另一个低沉男声用日语回答：“赵桑的测试结果呢？“
冰块融化的水滴在图纸上，恰好晕开一处坐标。宋雅猛地坐直——这是长江入海口的军事布防图，但标注方式却是日本海军的习惯！而赵子宥留下的俄文便签警告有叛徒...
卡车一个急刹停在菜市场门口。宋雅跳下车，混入人群后立刻察觉有人跟踪。她在卖菱角的小摊前蹲下，借着铜盆反光看到身后穿麻布衫的男人——是赵子宥的司机，左手比划着“三“的手势。
三号仓库。宋雅故意掉落手帕，趁拾取时将图纸塞进摊主女儿的竹篮，小声用方言说：“交给穿灰长衫的叔叔。“这是她最后的备份。
跟踪者始终保持着五步距离。穿过两条弄堂后，宋雅突然拐进一家旗袍店，从试衣间后窗翻出。她的高跟鞋卡在排水管缝隙里，索性光脚跑过晒满床单的天井。
十六铺码头在夕阳下泛着铁锈红。三号仓库门锁有新鲜撬痕，宋雅握紧匕首推开门，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里，赵子宥被铁链吊在横梁上，白衬衫浸透鲜血，地上散落着带倒刺的皮鞭。
“你来了。“他抬头时额角的血滑进眼睛，“比预计晚了七分钟。“
宋雅的匕首哐当落地。她冲上前解开铁链，赵子宥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间。“琴谱...“他染血的手指在她掌心划出三个数字，“保险箱...密码...“
仓库外突然响起汽车急刹声。赵子宥猛地推开她，从靴筒抽出驳壳枪：“后门！快走！“
“一起走！“宋雅去扶他，却摸到后腰黏热的伤口。赵子宥塞给她一把钥匙：“布鲁塞尔...329...有真相...“
门被踹开的瞬间，赵子宥吻了她。这个带着血腥味的吻短暂得像错觉，下一秒他就转身朝闯入者开枪。枪声震耳欲聋，宋雅被推向后门，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赵子宥站在逆光中，白衬衫像面破碎的旗。
后巷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别克。宋雅发动车子时，发现仪表盘下粘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她在国际饭店留下的真名单，每页都盖着“绝密“红印，而最后一页夹着张戏票——今晚七点半，兰心大戏院《游园惊梦》，座位13A。
后视镜里，码头方向升起黑烟。宋雅踩下油门，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摸到赵子宥塞给她的钥匙上缠着根长发——是她的发色，但长度明显是五年前的。
布鲁塞尔酒店329房间的床头柜上，摆着个子弹壳做的相框，里面是她1935年在未名湖畔的照片。相框下压着泛黄的信纸，是她当年写给赵子宥的情书，每封末尾都被血渍晕染。而枕头上放着一把拆信刀，刀柄刻着德文“Ged�0�1chtnis“——记忆。
窗外，外滩的钟声敲响七下。宋雅抹了把脸，将拆信刀别进袜带。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盘起的发髻，猩红唇角，眼里燃烧着五年前那个雪夜的火焰。
兰心大戏院的霓虹灯在细雨中晕开血色光晕。宋雅抚平旗袍褶皱走向13排，发现13A座位上放着个天鹅绒盒子。里面是枚钻戒，戒托内侧刻着今天的日期和“Trust me“。
幕布就在这时拉开，《游园惊梦》的笛声飘荡在剧院上空。宋雅突然察觉右手边坐着的人——穿灰色西装的赵子宥正用缠着绷带的手将节目单递给她，上面用血写着：“夜莺计划是陷阱，名单上的人全是诱饵。“
灯光暗下的瞬间，他冰凉的指尖划过她掌心，比划出三个字母：“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