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春意浓”楼里隐约飘来淫词艳曲和恩客狎昵的调笑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耳膜。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疯狂的声音在他死寂的脑海里尖叫、咆哮!都是她!都是那个贱人!李昭宁!
是她毁了我的一切!是她把我从云端踩进这烂泥里!她该死!她该千刀万剐!这个念头如同毒火,瞬间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极致的恨意和毁灭欲如同火山般爆发!“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混杂着血沫的绝望嘶嚎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蛮力,猛地从泥水里挣扎爬起,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兽,踉踉跄跄地朝着巷子口冲去!
他要冲出去!他要找到那个女人!他要……
就在他跌跌撞撞冲出几步,离巷口那点微弱的天光还有丈许距离时——斜刺里,一道身影急匆匆地从“春意浓”的角门闪了出来,似乎是个赶着去伺候恩客的年轻小倌。
他穿着俗艳的薄纱衣裳,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发髻上斜插着一支亮闪闪的、分量不轻的鎏金凤头钗,那钗尾尖锐异常!
小倌走得急,根本没注意到黑暗中如同疯魔般冲出来的柳明轩!
“砰!”两人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哎哟!”小倌惊呼一声,被撞得眼冒金星,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
混乱中,他下意识地挥舞手臂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那只戴着廉价镯子的手,好巧不巧,正死死抓住了自己发髻上那支为了固定发髻而插得颇深的鎏金凤头钗!
“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利物刺入血肉的闷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柳明轩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直地站在原地,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到最大,几乎要凸出眼眶。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脖颈侧面,一支尖锐的、闪着廉价金光的凤头钗尾,深深地、精准无比地没入其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不断涌出粘稠暗红色液体的孔洞。
那小倌也吓傻了,握着钗柄的手还保持着拉扯的姿势,看着柳明轩脖子上那个汩汩冒血的小洞,又看看自己手上染血的钗子,呆若木鸡。
柳明轩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怪异声响。
他徒劳地抬起手,似乎想去捂住那个不断带走他生命和体温的血洞,指尖却在离脖子几寸的地方无力地垂落。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褪色……最终,定格在记忆深处,那辆玄黑马车掀开帘子时,里面投来的、冰冷如同看尘埃的漠然眼神。
“嗬……”他最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叹息。
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
“噗通。”沉闷的声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粘稠的、暗红色的血,迅速从他脖颈蔓延开来,在污浊的泥水里晕染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几枚被撞落的、边缘磨损的肮脏铜板,滴溜溜滚落在他逐渐失去焦距的瞳孔前,其中一枚,恰好落在那滩不断扩大的血泊边缘。
铜板沾了血,又被冻土半埋,在昏暗的灯火下,凝固不动,像一滴巨大的、浑浊的血泪。
寒风呜咽着卷过狭窄肮脏的后巷,将“春意浓”里飘出的淫靡歌声吹得断断续续。
北境,雁回关。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狂雪,抽打在冰冷厚重的玄铁关墙上,发出呜呜的、如同万鬼同哭的厉啸。
关墙之下,是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北狄狼骑,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不断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濒死的惨嚎声震耳欲聋,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和冰雪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关墙之上,战况已至白热!
残存的守军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礁石,死死钉在垛口。鲜血染红了斑驳的墙砖,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不断有北狄悍卒如同猿猱般攀上城头,又被守军以命换命地砍杀下去。
就在防线即将崩溃的刹那!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暴风雪的惊鸿,骤然出现在关墙最高、最险要的烽燧之巅!李昭宁!
她身上的玄铁轻甲遍布刀痕箭创,肩头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冰雪冻结,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
寒风卷起她束起的墨发,露出苍白却坚毅如冰的侧脸。那双眼睛,比这北境最深的寒夜还要冷冽,还要锐利,燃烧着焚尽一切的决绝战意!
手中惊鸿剑,剑身已被敌人的血反复浸染,又在极寒中凝结成暗红的冰晶,在晦暗天光下折射出妖异的血芒。
“大胤——!”她猛地举剑,嘶哑的嗓音被内力催发,如同九天惊雷,悍然压过震天的喊杀与风雪的怒号,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浴血奋战、几近绝望的守军耳中!
“死战——不退——!”声浪滚滚,带着玉石俱焚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战鼓,狠狠擂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残存的守军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猛药,血红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最疯狂的光芒!疲惫的身躯里榨出最后一丝力气,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残破的刀枪再次举起,狠狠劈向攀上城头的敌人!
李昭宁动了!烽燧之上,她身影如电!惊鸿剑光陡然暴涨!不再是缥缈的惊鸿,而是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血色雷霆!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杀意,悍然冲向敌军最为密集、攻势最为凶猛的垛口!
剑光所至,血浪翻涌!残肢断臂混合着惨嚎冲天而起!
一人,一剑,竟生生在汹涌的黑色潮水中,劈开了一道短暂的、血肉铺就的真空地带!
“杀——!”守军士气大振,跟随着那道一马当先的玄色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反扑!
城下,北狄中军大帐前。一名身披华丽雪狼裘、身形魁梧如巨熊的北狄大将,正骑在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上,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关墙上那道如同磐石又如惊雷的玄色身影。
正是北狄左贤王,呼延灼!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和难以置信。“那就是昭阳?”他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杀意,“好一个李昭宁!好一个长公主!竟比传言更悍勇三分!”
他猛地抽出腰间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刀锋直指烽燧,厉声咆哮:“神射手!给本王射下她!取其首级者,赏万金,封王帐万夫长!”
令旗挥动!北狄军阵后方,数十名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北狄神射手迅速列阵!
手中强弓硬弩瞬间拉满,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破甲重箭,如同毒蛇的獠牙,齐刷刷对准了关墙上那道正浴血搏杀的身影!
“放——!”一声令下!数十支夺命箭矢,撕裂风雪,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如同索命的飞蝗,从刁钻诡异的角度,朝着烽燧之巅的李昭宁攒射而去!
箭矢覆盖了她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角度刁钻,力道万钧!城墙上浴血搏杀的守军发现了这致命的袭击,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殿下小心——!!”
千钧一发!李昭宁刚一剑劈飞一名悍不畏死扑上来的北狄百夫长,剑势用老,新力未生!那夺命的箭啸已然近在咫尺!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全身!就在这绝无可能闪避的瞬间!异变陡生!两道快得超越了视觉极限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
一道身影矮小佝偻,如同鬼魅般贴地急掠,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柄细长如针、淬着幽蓝寒芒的奇形匕首!
匕首挥舞,化作一片密不透风的幽蓝光幕!
“叮叮叮叮叮——!”密集如骤雨的金铁撞击声爆响!
大部分射向李昭宁下三路的致命箭矢,竟被这快得不可思议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格飞、挑开!
箭矢或被斩断箭头,或被巧妙拨偏,擦着李昭宁的甲胄边缘呼啸而过!
另一道身影则如同大鹏展翅,从更高的城墙垛口上悍然扑下!他身形瘦削,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手中没有兵器,只有一把……油腻腻的旧算盘?!
算盘珠子在他指间如同活物般跳动!只见他手腕疾抖,十几颗算盘珠子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出膛的炮弹,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些角度最为刁钻、直取李昭宁头颅和胸腹要害的箭矢!
“噗!噗!噗!噗!”算盘珠子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击在箭杆之上!力道之大,竟将那势大力沉的破甲重箭撞得偏离轨迹,甚至有几支箭矢直接被珠子洞穿箭杆,当空爆裂!
数十支夺命箭矢,竟在这兔起鹘落、配合妙到毫巅的拦截下,被尽数化解!
只有几支被拨偏的箭矢擦着李昭宁的肩甲和头盔飞过,带起几溜火星!
呼延灼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愕:“什……什么人?!”
李昭宁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惊险绝伦的救援。死亡的擦肩而过,只让她眼中燃烧的战意更加炽烈!
惊鸿剑发出一声更加高亢清越的长吟,剑光暴涨,如同血色长虹,以更加狂猛霸道的姿态,狠狠斩入敌群!
“随本宫——凿穿他们!”她的吼声与惊鸿剑的龙吟融为一体,响彻云霄!
身后,那佝偻的身影收起淬毒匕首,浑浊的老眼扫过城下震惊的呼延灼,嘴角扯开一个微不可察的、森冷的弧度。
而那位青衫账房,已无声无息落回垛口后,单薄的镜片后,目光冰冷地扫视着战场,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仿佛在计算着下一轮收割性命的轨迹。
“杀——!”守军的士气被这神迹般的逆转和长公主悍不畏死的冲锋彻底点燃,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战吼,如同决堤的洪流,紧随那道玄色惊鸿,向着汹涌的敌军发起了悍然反冲锋!
狂风暴雪之中,玄色的身影如同最锋利的矛尖,深深凿入黑色的潮水。
惊鸿剑光所过之处,血浪翻腾,人仰马翻!那道身影,已不再是深宫的金枝玉叶,而是真正浴血而生的——战神!
三年浴血,一朝惊鸿。
当北狄左贤王呼延灼那颗须发戟张、犹带惊怒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雁回关历经血火、斑驳不堪的玄铁关楼之上时,持续了数月、尸山血海的北境之战,终于以一场惨烈而辉煌的大捷画上了句号。
狂躁的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稍稍平息,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铅云,吝啬地洒下几缕金芒,落在关楼前那片被血与火反复洗礼、如今终于重归寂静的巨大校场上。
校场中央,以巨大的青石垒起一座丈许方圆的石台。
石台古朴、粗粝,带着北境特有的苍凉与厚重。
此刻,它静静地矗立着,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等待着最后的加冕。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无边无际的潮水,从残破的关墙下,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
浴血余生的边军将士,甲胄残破,伤痕累累,却个个挺直了脊梁,眼神炽热如燃烧的炭火;闻讯赶来的北境百姓,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眼中噙着劫后余生的热泪和由衷的敬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石台之上。
李昭宁立于石台中央。她已卸下染血的玄铁战甲,换上了一身素净到极致的玄色劲装,没有任何纹饰,唯有腰间束着一条暗金色的龙纹革带。
墨发依旧用那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几缕碎发被寒风拂过面颊,更衬得那张脸苍白、清瘦,却线条凌厉如刀削斧凿。
肩头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隐隐透出血色,却丝毫无法折损她通身那股历经血火淬炼、沉淀下来的如山岳般的沉凝与锐利。
她的眼神平静,如同深潭,倒映着台下无数张激动、崇敬、狂热的面孔,也倒映着这片被守护下来的、苍茫辽阔的北境山河。
武林盟主,这个尊号所承载的,早已超越了江湖草莽的快意恩仇。
它是边关将士用血肉堆砌的信任,是北境百姓绝处逢生的寄托,是这乱世之中,一道劈开黑暗、凝聚人心的铁血旌旗!
一位须发皆白、在北境武林德高望重的宿老,身着庄重的礼服,在数位同样年高德劭的武林名宿簇拥下,步履沉稳地登上石台。
他手中捧着一方以明黄锦缎覆盖的沉重之物。
宿老在李昭宁面前三步站定,深吸一口气,苍老却洪亮的声音被内力远远送出,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校场上空:“北境血战,赖长公主殿下神武,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拯黎民于水火,护山河之无缺!武功盖世,德昭日月!此乃天佑大胤,亦是谢安安北境武林之大幸!”
他声音激昂,带着难以抑制的崇敬与激动:“经北境三宗九派、七十二路豪杰,并边军将士、北境父老,共议公推!今日,于雁回关前,血火之地,奉——”
他猛地掀开手中明黄锦缎!一方巨大的、通体由整块北境特产“玄罡石”雕琢而成的巨印,赫然呈现于天地之间!
石印方正厚重,色如玄铁,隐泛青芒,底座上阳文篆刻着四个铁画银钩、力透石髓的大字——武林盟主!
“奉此‘玄罡印’,尊昭阳长公主殿下李昭宁,为谢安安北境武林盟主!号令群伦,莫敢不从!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参见盟主——!”
“参见盟主——!!”
“参见盟主——!!!”
宿老话音落下的瞬间,台下,无论是伤痕累累的边军将士,还是风尘仆仆的武林豪客,抑或是饱经苦难的北境百姓,如同被点燃的燎原之火,齐齐单膝跪地!
山呼海啸般的吼声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冲破云霄,震得关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声浪滚滚,在空旷的北境荒原上回荡不息,仿佛连天地都在为之震动!李昭宁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片如同黑色潮水般拜伏的身影,扫过关楼上悬挂的狰狞敌酋首级,扫过远处苍茫的、已被白雪覆盖的战场。她的眼神深处,似乎有波澜掠过,最终归于一片沉静的深邃。
她上前一步,伸出右手,稳稳地按在了那方冰冷、沉重、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如山责任的“玄罡印”之上。
触手冰凉,石质的纹理粗粝而坚硬,如同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
就在她指尖触及印玺的刹那,一个冰冷、死寂、仿佛被遗忘了许久的电子音,突兀地在脑海最深处响起,带着滋滋啦啦的电流杂音:
【警……告……核心任务……受气包……剧情……严重偏离……判定……失败……】
【强制……抹杀……程序……启动……】
电流的滋滋声陡然变得尖锐、狂暴!一股毁灭性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彻底撕碎湮灭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她的意识深处!李昭宁按在玄罡印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