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地主带着家丁骂骂咧咧地走了,北坡上的风卷着土腥味,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
赵奶奶扑在赵老栓的骸骨上,哭声嘶哑:
“老赵啊,我找了你十年啊……你这遭的什么罪啊……”
苏青禾蹲下身,轻轻拍着老人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去:
“赵奶奶,您先撑住。死者不可复生,现在哭坏了身子,谁替他找回公道呢?”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滚油里,赵奶奶的哭声猛地顿住:
“对……我要看着那狗东西遭报应!”
老村长也点头道:
“苏娘子说得对,眼下不是哭的时候。这事儿既然翻出来了,就不能让它不清不白的。”
苏青禾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
“大伙儿听着,孙地主这口气咱们咽了这么多年,不能再咽了!报官是必须的,但挖渠的活也得接着干——水渠早一天通,咱村就早一天能喝上清泉水,也能早一天让孙地主知道,他压不住咱们!”
“挖!”
王大爷第一个把锄头往地上一顿,震起一片尘土,
“老子这条腿就是被他打断的,今天就算累死在这儿,也得把渠挖通了!”
“挖!”
“对,不能停!”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里,铁锄落土的闷响重新在北坡响起。
苏青禾转向老村,问道:
“村长,您可知,县里掌管诉讼和田产的是哪位大人?”
“县太爷王大人不管具体事,这类案子通常是周县丞经手。”
老村长往坡下挪了两步,压低声音,
“这位周大人是三个月前从京城下来的,听说在京里就敢掀王爷的桌子,人送外号‘铁面判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
苏青禾道,
“这种刚下来的官,最忌讳地方豪强盘根错节。他要想立住脚跟,就得拿孙地主这种恶霸开刀。”
老村长眼睛一亮:
“你的意思是……”
“要把事情闹大!”
苏青禾的声音斩钉截铁,
“孙地主在县里关系网密得很,光凭咱们几个作证不够。得让所有被他坑害的人都站出来,写万民书!
把他强占土地、放高利贷、逼死人命的龌龊事全列上,最好能让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
到时候他想压都压不住!”
“好主意!”
老村长猛地将拐杖往地上一跺,
“被他强占田地的占了半个村子,逼得卖儿卖女的也有七八家……这些笔笔都是血账!”
苏青禾刚要接话,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她低头一看,赵奶奶竟然直挺挺跪在了地上,膝盖砸在土地上发出闷响。
“您这是干啥!”
苏青禾赶紧伸手去扶,却被老人死死攥住手腕。
“苏娘子啊!村长大伯!”
赵奶奶的老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苏青禾手背上滚烫滚烫,
“老赵死了十年,我做梦都想给他翻案,可我一个老婆子,连孙家的大门都摸不到啊……
你们能帮我主持公道,我这老婆子后半辈子都对你们感激不尽!”
老村长赶忙扶她起来:
“你放心,这不是你一家的事。这么多年,咱村被他骑在头上,也该挺直腰杆了!”
苏青禾抬头望向远处,村民们弓着腰挖渠的身影在坡上攒动,铁锄扬起的尘土被风卷成黄雾。
虽然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但是碰上这种恶霸。
她也见不得村民们受剥削
她攥紧锄头——
这渠要挖通,让清水浇透每一寸干渴的土地;
这冤要昭雪,让孙德贵血债血偿;
这村子的天,也该彻底换一换了。
当天夜里,村里的祠堂灯火通明。
苏青禾在油灯下裁纸,老村长蘸着墨汁记录,赵奶奶挨家挨户敲门,把被孙家坑害过的村民全叫了来,把十年间孙德贵的恶行一桩桩念叨出来。
控诉声此起彼伏,油灯在众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苏青禾把写满字的纸一张张叠起来,厚度渐渐超过了她的手掌。
翌日清晨,三十多个村民扛着万民书,抬着赵老栓的骸骨,浩浩荡荡往县城赶去。
“咚!咚!咚!”
三声鼓响炸在县衙门楼上,震得檐角的铜铃疯狂乱响。
老村长跪在最前面,双手高举着那叠万民书,纸页被晨风吹得哗哗作响。
身后三村民黑压压跪成一片,破衣烂衫遮不住眼里的火——那是憋了多年的恨。
苏青禾扶着赵奶奶跪在头排。
“谁在闹事?”
朱漆大门“吱呀”拉开,周县丞身着藏青官袍走出来。
他面容清癯,扫过众人时,目光在老村长的万民书和赵奶奶哭肿的眼上顿了顿。
“周大人!”老村长额头“咚”地砸在青石板上,,“村民们有血冤!求您为百姓做主!”
“有冤递状纸即可,击鼓何意?”
周县丞声音平稳,却悄悄朝衙役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分明是让他们别轻举妄动。
“罪行太多,罄竹难书,请周大人升堂为我们主持公道!”苏青禾突然开口,声音响亮。
周县丞这才正眼看她。
荆钗布裙,鬓角还沾着点泥土,可腰杆挺直,那双眼睛里的劲儿,不像个普通农妇。
“既然有冤情,本官看见了,就不能坐视不管。”他沉声道,“带上来吧。”
“慢着!”
孙德贵被十几个家丁护着冲出来,锦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显然是收到了管家的通风报信,指着苏青禾破口大骂:
“你这丧门星!克死男人还不够,竟挖人祖坟栽赃我!”
“栽赃?”苏青禾冷笑一声侧身让开,“那正好让大人评评理,赵老栓究竟是怎么死的。”
两个精壮村民立刻抬着担架上前,草席下的人形轮廓看得人头皮发麻。
孙德贵脸色一黑:
“快!快把这晦气东西抬走!随便刨出副骨头就敢污蔑好人,是想冲撞官威吗?”
“这不是随便的骨头!”赵奶奶挣脱苏青禾的手,扑到担架前,从尸体的怀里掏出个烟袋,举过头顶,“这是我男人的烟袋!十年前你带人抢地契,他走那天就揣着这个!”
周县丞的目光在烟袋和孙德贵脸上转了圈,眼神变冷。
他抬手整了整官袍前襟,沉喝一声:“升堂!”
孙德贵还不肯,被周县丞冷冷一瞥:“孙掌柜若清白,怕什么公堂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