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藏在剧院后街的巷子里，木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风一吹就吱呀作响。江望推开木门时，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老板娘从里间探出头，看到他眼睛一亮：“小望？好久没来了。”
“张姨。”江望微微点头，熟稔地往靠窗的位置走。
辛禧跟在后面，打量着这间不大的饭馆。墙上贴着泛黄的电影海报，角落里摆着台老式电扇，桌布洗得发白，却干净得发亮。空气里飘着糖醋和酱油的香气，混着木头的味道，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江望拉开椅子让辛禧坐下，转身去消毒柜拿了两套餐具，又拎起桌上的热水壶，仔细地给她涮了碗碟。水流沿着碗沿淌下来，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拿纸巾擦干净，又给她倒了杯温水，动作流畅得像在自己家。
“啧啧，”辛禧托着下巴看他，眼里满是欣慰，“我们江望真是长大了，这么会照顾人，肯定有不少女生喜欢吧？”
江望刚喝了口水，闻言动作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开口：“没有。”他把水杯推到她面前，语气平淡，“我太闷了，不讨女生喜欢。”
“怎么会，”辛禧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现在小姑娘就吃你这一套啊，高冷帅哥，多带感。”
江望抬眼看向她，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辛禧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故意板起脸：“怎么跟姐姐说话呢？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江望没躲，只是看着她，眼神认真得不像开玩笑：“那你喜欢陈老师吗？”
“噗——”辛禧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她连忙摆手，“可别瞎说，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她顿了顿，语气软下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这种事……讲缘分吧。”
“缘分是什么？”江望追问，像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
辛禧刚要开口，忽然反应过来，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下他的头：“你这孩子，怎么老瞎打听？赶紧点菜，我饿了。”
江望没再追问，乖乖拿起菜单。他知道辛禧喜欢吃甜口，点了糖醋小排、拔丝地瓜，又加了道清炒时蔬和番茄蛋汤，全是她爱吃的。
等菜的间隙，辛禧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的事，说她刚入职遇到的趣事，说哪个同事的小孩特别可爱。江望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脸上。
她说话时眼睛会发亮，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说到开心处会不自觉地拍手，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江望看着看着，嘴角也跟着弯了起来。
菜很快上齐了。糖醋小排色泽红亮，裹着浓稠的酱汁，散发着甜甜的香气。江望夹了一块放到辛禧碗里：“尝尝，张姨的手艺比以前更好了。”
辛禧咬了一小口，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肉质软嫩，连骨头缝里都浸着汤汁。她眼睛一亮：“好吃！真的好好吃！”她又夹了一块，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找到这么宝藏的地方？”
江望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来。”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辛禧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他垂着的眼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酸的。她放下筷子，轻声问：“那……你现在还会想他吗？”
“嗯。”江望点头，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每天都会想。”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红眼睛，可辛禧的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砸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慌忙拿起纸巾擦脸，肩膀微微颤抖着。
江望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年他六年级，夏天来得格外早。爸爸去河里游泳，再也没上来。家里挤满了人，妈妈哭得瘫在地上，亲戚们围着她安慰，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
他看着床板上盖着白布的爸爸，突然觉得害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怕妈妈听见了，会更难过。
就在那时，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来。是上高二的辛禧，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裙，头发扎成马尾。她没说话，只是陪着他蜷缩在角落，轻轻拍着他的背。
“别怕，”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哽咽，“以后还有我们呢。”
她给了他一个很温暖的拥抱，带着洗衣粉的清香。他把脸埋在她的肩窝，终于敢放声大哭。那天的眼泪，和今天的一样烫。
江望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语气带着点无奈：“我都没哭，你倒先哭了。”
辛禧接过纸巾，擦着眼泪，抽噎着说：“我……我就是心疼你。”
“快吃吧，”江望又给她夹了块排骨，“再不吃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辛禧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好像要用食物填满心里的空缺。江望看着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嘴角忍不住又弯了起来。
吃完饭，两人往剧院走。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地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剧院门口排着队，检票员阿姨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见人就递一支。轮到他们时，阿姨笑着对江望说：“小伙子，拿一朵送给女朋友啊。”
江望没说话，从花桶里抽了一支，递给辛禧。
“阿姨，我是他姐姐，”辛禧连忙摆手，笑着解释，“他还是高二的学生呢。”
“哦，对不起对不起，”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送给姐姐，谢谢姐姐带弟弟来看话剧。”
“谢谢阿姨。”辛禧接过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江望面无表情地跟着她走进剧场，好像刚才的插曲与他无关。
话剧很快开始了。舞台上的灯光暗下来，演员们穿着复古的服装，说着带着时代感的台词。辛禧很快就被剧情吸引，时而跟着笑，时而抹眼泪，情绪完全沉浸在故事里。
江望没怎么看舞台，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辛禧脸上。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得她的侧脸格外柔和。她哭的时候会皱着眉，用指尖轻轻擦眼角；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像藏着星星。
他忽然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散场时，外面已经黑透了。路灯亮着，把街道照得像条光带。
“我送你回家吧。”辛禧把玫瑰抱在怀里，抬头看他。
“不用，我送你。”江望坚持。
“听话，”辛禧拍了拍他的胳膊，像小时候那样，“你家比我远，我送你到路口，然后自己打车回来。”
江望没再反驳。
两人并肩往回走，讨论着刚才的话剧。辛禧说她最喜欢那个叫“云之凡”的姑娘，温柔又坚韧；江望却说他更欣赏“江滨柳”的执着，等了一辈子，终于等来了重逢。
“可最后还是错过了啊，”辛禧叹了口气，“要是能早点找到就好了。”
“有些错过，也是注定的。”江望的声音很轻，“就像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辛禧愣了一下，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一片深海，看不真切。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到路口，辛禧拦下一辆出租车。她把玫瑰塞进江望手里：“这个给你。”
江望握着带着余温的玫瑰，花瓣软软的，像她的手指。
“路上小心，”辛禧拉开车门，又回头叮嘱，“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嗯。”
出租车缓缓驶远，江望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的玫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她身上的味道很像。
他低头闻了闻，忽然笑了。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很慢很慢，慢到足够把一个瞬间，变成一辈子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