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漕上风波(1 / 1)

斗鸡坊内,喧嚣依旧。熟客们面红耳赤地吆喝着,混杂着几张生面孔。刘病已、王奉光、戴长乐三人挤在人堆里,额角渗着细汗。今日手气背得出奇,越是心急想翻本,那斗鸡便越是蔫头耷脑。几场下来,囊中的铜钱便似长了腿,纷纷跑进了别人的褡裢。赌坊里悲喜两重天,刘病已三人只觉那喧嚣刺耳,心中唯有愁云惨淡。

三人灰头土脸地挤出斗鸡坊,疲惫写满眉梢。答应老贾头的钱,又没了着落。冷风一吹,更添几分焦灼。

“唉,看来只有硬着头皮,再去找舅爹史高挪借些,或能应急。”刘病已叹道。

王奉光、戴长乐也只得点头。三人脚步匆匆,直奔漕运码头。

码头上船只如织,人声鼎沸。打听之下,却得知舅爹史高押送漕粮外出,尚未归来。刘病已心中一阵失落。他自幼在曾祖母史老太君膝下长大,与史家兄弟情谊深厚。此番扑空,如同雪上加霜。

“船家,可知史爷何时能回?”刘病已拉住一个船夫问道。

船夫抹了把汗,摇头道:“这可说不准。不过,方才见铁关刀铁大侠那队船刚靠岸,他们常跑外路,或许知道些信儿。”

“铁大侠回来了?!”刘病已眼中一亮,愁绪稍解。铁关刀乃他师傅青云轩的至交好友,常带些师傅的消息,平日对刘病已和舅爹也多有照拂。

三人顺着指引,寻到另一处泊船点。此处依山临水,景致开阔。岸边酒楼茶肆林立,酒旗茶幌在风中猎猎作响。码头上下,尽是肩挑背负、车载马驮的苦力;街面上,则多是行商走贩、江湖客旅。停泊的多是远航的大船,南腔北调的口音交织喧哗,端的是个大码头气象。

拦住个伙计询问铁关刀去向,伙计道:“铁爷上岸吃酒去了,具体哪家,小的不知。”

“几时能回?”

“老人家未留话,快则一二日吧。”

刘病已刚燃起的希望又黯了下去。三人只得在喧嚣的街市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行不到一里路,忽见前方一阵骚动。一群人吵吵嚷嚷,推搡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气势汹汹地迎面而来。刘病已瞥见那汉子,觉得有些面善,一时却想不起何处见过。三人脚步不由跟了上去,随着人群涌进一家气派的大酒肆。

二楼一间宽敞暖阁内,正摆着一桌酒席。七八条精壮汉子围坐,杯盘狼藉。上首一人,年约四旬,紫棠面皮,一部络腮胡根根如铁,正是刘病已苦寻的铁关刀。众人将那被绑的汉子推搡到席前,按跪在地。

吃酒的汉子们都停了箸,面露诧异。铁关刀浓眉微蹙,沉声问道:“又弄什么幺蛾子?负荆请罪?老子才离岸一天,就出这等光景!”

领头的一个汉子,满脸横肉,抱拳道:“铁爷,您给评评理!这瓜娃子裤裆松了,竟敢勾搭上我家主母!今日被咱们撞个正着!他是您漕上的弟兄,您老人家说,该咋办?”

铁关刀闻言,面色骤然一寒,两道剑眉几乎倒竖起来,目光如刀般射向地上的汉子:“李三!抬起头来!此事当真?你主家又是哪路神仙?”

那唤作李三的汉子,头垂得更低了,嘴唇紧抿,不发一言。

横肉汉子抢着答道:“回铁爷,我家主人是宫内供奉,东织室令,李竟李大人!”

此言一出,暖阁内霎时静了几分。席间有知晓底细的,暗自吸气——这李竟可是当朝权臣霍家的姻亲,掌管宫内服饰帷帐,位不高而权不轻!

铁关刀心中也是一凛:“好个不知死活的李三,惹谁不好,偏去捋这虎须!”他盯着李三那张死灰般的脸,沉吟片刻,声音冷硬如铁:“既然你没话辩,那便按老规矩办。勾引良家,败坏门风,沉江!”

“嘶——”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刘病已心头也是一紧,知晓这是漕帮铁律,对付奸情败俗,向来如此酷烈。

李三身体猛地一颤,却梗着脖子,牙关紧咬,竟是一副硬抗到底的架势。

铁关刀见他如此,眼中寒光更盛,不再多言,挥手道:“押下去!关入底舱,听候发落!”

刘病已见铁关刀正处理帮务,不便打扰,只得与王奉光、戴长乐在附近寻了个简陋茶寮暂歇。

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个年轻精干的小伙计寻了过来,左右张望一番,低声问道:“请问哪位是内里的刘公子?”

刘病已起身:“在下便是。”

小伙计恭敬道:“刘公子,我家铁老爹知道您到了,特意派小的来请您过去叙话。”

原来铁关刀已得知有人寻访,猜是刘病已,立时派人来请。故人相见,自有一番感慨。刘病已拜见了铁大侠。

铁关刀拍拍他的肩,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小子,让你见个人。”说罢,引着刘病已往内室走去。

内室光线稍暗,只见一人身着皂衣,身形挺拔如松,方脸阔额,浓眉下一双眸子沉静如渊。刘病已一见那人,惊喜交加,扑上前去:“师傅!”

此人正是刘病已的授业恩师青云轩。他一路追踪阳陵大侠朱世安和景建至长安。此二人乃匈奴重要细作,此番潜回京畿,必有重大图谋。青云轩探得朱世安在码头一带出没,便来寻铁关刀相助。码头每日吞吐数万人众,寻一人无异大海捞针。铁关刀早已遣人留意,奈何那朱世安狡猾如狐,踪迹全无。

几人秉烛夜谈,互道别情。一宿无话。

翌日,漕帮香堂。气氛肃杀。香案高设,三牲供奉,香烟缭绕。三通号角响过,铁关刀与几位堂主鱼贯而入,拈香礼拜祖师牌位。礼毕,铁关刀端坐主位,声如洪钟:“带李三!”

两名帮众将捆得结实的李三推至堂前跪下。

铁关刀目光如电:“李三!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漕上的规矩,你是晓得的!今日再问你一遍,可是你拐带李大人内眷?”

李三猛地抬起头,眼中竟无惧色,嘶声道:“没错!是老子干的!好汉做事好汉当!”

“好!是条汉子!认了就好!”铁关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旋即恢复冷硬,“按规矩办!上酒!”

一大坛烈酒端上。铁关刀亲自斟满三碗。李三二话不说,仰头“咕咚咕咚”连干三碗,“啪”地将粗瓷碗摔得粉碎,吼道:“来吧!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有种!安心上路!你的老娘,自有漕帮兄弟替你奉养!”铁关刀沉声道。

焚香,烧纸,奠酒。一套肃杀仪式过后,众人簇拥着李三来到码头。一条小船已备好。李三被推上船,驶至河心。帮众一声断喝:“李三!冤有头债有主!安心上路!”猛地将他推入滚滚浊流之中!只见水花翻涌,几个漩涡打着转,人影瞬间没顶,生死不知。

就在众人哗然之际,码头石阶上突然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凄厉哭喊着:“三哥——!”她目睹李三沉没,状若疯癫,竟要扑入河中!左右帮众眼疾手快,死死将她拉住。

原来这女子名叫兰花,与李三本是同村,青梅竹马,私订终身。奈何天意弄人,兰花之父经商失利,欠下东织室令李竟巨债。李三跑船归来,惊闻兰花已被抵债,卖与李竟为妾。他不甘寻去,两人互诉衷肠,正相拥垂泪之际,却被李府家丁撞破,酿成大祸。

兰花被带到漕帮一处僻静院落,依旧抽泣不止。铁关刀沉声道:“莫哭了,让你见个人。”话音未落,里屋转出一人。刘病已、王奉光、戴长乐三人定睛一看,都大吃一惊——竟是那“沉江而亡”的李三!

兰花如遭雷击,猛地扑进李三怀里,拳头雨点般捶在他胸膛,哭得撕心裂肺:“你……你这狠心的!……”却也说不出话来。

众人悄然退出,将一方天地留给这对劫后余生的苦命鸳鸯。

原来铁关刀早派人查清内情,深知二人情非得已,于理有亏,于情可悯。沉江之时,绳索早做了活扣,水下早有水性极佳的兄弟接应。一场“沉江”,只为给李竟一个交代,堵住悠悠众口。

又让王奉光、戴长乐二人揣着银子,假扮客商,来到李竟府邸赎人。门房通报后,李竟很快接见。听闻有人愿为兰花赎身,他正为此女寻死觅活、日夜看守烦心不已,当下大喜过望,生怕对方反悔,立即成交,命人将憔悴不堪的兰花带出。

铁关刀待二人情绪稍平,正色道:“长安你们是待不得了。我荐你们去边关投奔一位故交,现为武威校尉。带上我的书信,他自会照拂你们。”二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收拾行囊,趁着夜色悄然离去。

风波刚平,码头上忽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喧哗与骚动。有人飞跑入内:“铁爷!粮船……粮船回来了!可……可是出事了!”

刘病已心头猛地一沉,暗叫不好。只见厅堂内众人三五成群,面色凝重,议论纷纷。只言片语传入耳中:

“……劫了!好狠的手段……”

“……就在泾渭交汇那地界……”

“……死了十几个兄弟……”

刘病已手心冒汗,唯恐舅爹史高遭遇不测,急欲打听详情。

他紧跟着面色骤变的铁关刀冲出大厅。刚到门口,便见几个衣衫褴褛、满身泥污的汉子踉跄奔入,为首一人,正是舅爹史高!

史高见了铁关刀,未及行礼,声音嘶哑悲愤:“帮主!兄弟们……栽了大跟头!”

铁关刀一把扶住他:“莫急!慢慢说!哪路的梁子?!”

众人七嘴八舌,刘病已拼凑出原委:几艘满载漕粮的大船行至泾渭交汇处,因风大夜泊。不料突遭一群蒙面人袭击,手段狠辣,见人便杀!粮草被劫掠一空,护船的漕帮弟兄当场被杀了十几人!史高等几人侥幸跳水逃生,拼死赶回报讯。

漕帮大堂内气氛压抑,铁关刀面沉似水,正与几位堂主紧急商议追查劫匪、善后抚恤之事。刘病已看着舅爹史高疲惫愤懑的脸,又想到那潜藏暗处、行踪诡秘的朱世安,只觉得这繁华喧嚣的长安城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舅爹的漕粮、神秘的匈奴细作、凶狠的劫匪……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无形的网,正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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