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节湮灭血沫中。眼中最后微光熄灭。头无力歪向一边，靠在她血污臂弯里。
死了。
那个笨拙给她擦眼泪、省下窝头塞给她、红着脸说“攒够钱盖新房娶你”的何安哥，死了。在她怀里被劈成两半！
“不——！！！”明昭儿仰头发出绝望悲鸣，如同孤狼啸月！她紧抱何安渐冷身体，指甲深掐自己手臂，不觉疼痛。巨大悲怒如滔天巨浪冲垮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血红双眼扫向四周，如同受伤母兽迸射凶光，死死盯住收割生命的黑衣人，声音因恨意扭曲，“你们是谁？！谁派来的？！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冰冷刀锋锐响和肉体倒地闷响。
李婶哭求戛然而止，被刀穿心。
抱小福蛋躲柴垛的孙家嫂子，连同孩子被一刀贯穿……
老村长挡在妇孺前嘶喊：“住手！天理何在！”刀光一闪，头颅滚落，老眼圆睁。
一个，两个，三个……熟悉身影如麦子被割倒。每一次倒地声，都像重锤砸在明昭儿破碎心上。
世界只剩血的颜色、气味、声音。
当最后一个抱布老虎、躲在磨盘后发抖的小福蛋被黑衣人面无表情拎出，手起刀落……
栖霞村，死寂。
风呜咽着吹过尸横遍野的村道，卷起染血破碎红纸簌簌作响，如同哀乐。浓重血腥冲天，沉甸甸压住每个角落。
黑衣人沉默收刀。冰冷金属摩擦声刺耳。他们利落检查尸体，对未断气的补刀。刀刃入肉的细微声响宣告终结。
明昭儿跪在粘稠血泊里，紧抱何安残缺身体。嫁衣被血浸透贴在身上。脸上泪痕被血污覆盖又冲刷开。全身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如置冰窟。
巨大悲痛和滔天恨意在胸腔冲撞撕扯，要将她炸裂！
是谁？！
是谁？！！
一个名字，带着地狱寒意如淬毒冰锥刺穿脑海——萧！景！睿！
是他！一定是他！那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太子！因她违逆逃跑而震怒的储君！只有他有这权势！这狠毒！会因她不肯做玩物，迁怒一村无辜亲人！
“不识抬举的东西，这就是代价！”
冰冷傲慢、残忍玩味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太子萧景睿！只有他！能用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决定一村生死！
“代价……”明昭儿嘶哑重复。她缓缓低头看沾满何安哥鲜血的双手。血，粘稠滚烫刺目！
“呵…呵呵……”低笑从喉咙挤出，压抑破碎，渐大渐凄厉疯狂！她仰头对血色映红的夜空放声大笑！
“哈哈哈……代价？好一个代价！哈哈哈……”
笑声癫狂如夜枭啼血，在尸山血海上回荡，充满无边怨毒刻骨疯狂！泪血在扭曲脸上横流。
她猛收笑声，低头血红双眼死死盯住何安灰白僵硬的脸，一字一句从齿缝碾磨出，带着地狱寒意：
“好…好…好！你要代价是吧？萧景睿……”
“你要我做你的女人是吧？”
“我成全你！我成全你——！！！”
她缓缓艰难放下何安尸体，动作轻柔。然后用沾满至亲鲜血的手撑在冰冷粘稠血泥地上，一点点摇摇晃晃站起。每一步都像踩烙铁顶万钧重压。
她站直身体。破烂红嫁衣在夜风飘动如招魂幡。脸上血泪交错狰狞如鬼。唯独双眼燃烧两簇幽暗冰冷火焰，里面所有天真柔软对生的眷恋已被血火焚尽，只剩玉石俱焚决绝深入骨髓恨毒！
她慢慢转头，血红视线越过满地尸骸投向京城方向。那里有巍峨皇城、金碧东宫、主宰她命运屠戮她一切的魔鬼！
“我会回去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如风却带淬毒钢针，“萧景睿，我会回到你身边……做你的女人……”
嘴角极其缓慢向上扯开弧度。不是笑，是地狱之门开启缝隙露森森獠牙！
“……然后，我会让你，还有所有沾了我栖霞村血的人……”她一字一顿，每字浸透血泪诅咒在死寂夜空如惊雷炸响！
“一！个！个！受尽万般酷刑！一点！一点！耗！尽！生！气！”
“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丧钟敲响。
夜风呜咽卷浓重血腥裹挟这地狱誓言吹向吞噬一切的皇权深渊。
冰冷刺骨的溪水激得明昭儿一个哆嗦。她跪在村后山坡新堆起的几座矮坟前，身上只余素白的中衣，破烂的染血嫁衣被深深埋进土里，连同她曾有的那点微末念想。她用尽全力搓洗脸上干涸的血痂和泪痕，溪水很快泛起浑浊的红，又迅速被冲走。可无论怎么洗，那刺目的猩红和浓烈的铁锈腥气，仿佛已渗入她的骨髓，烙印在眼底。水中的倒影，眉眼依旧，只是那双曾含着怯懦和依恋的眸子，此刻只剩一片死寂的幽暗，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冰冷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她对着何安、村长、王叔、赵伯的坟茔，再次无声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土上，感受着那份刺骨的寒意。没有言语，所有的誓言都已刻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复仇的毒。
起身时，身体因虚弱和寒冷晃了晃。她扯下衣角，草草包扎了手肘的擦伤和磨破的脚底。没有食物，她就挖野菜根，嚼苦涩的草茎；没有水，就捧起浑浊的溪流。每一步踩在回京的路上，都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钻心的疼提醒着她失去的一切，也淬炼着她仅存的意志。山林寂静，偶尔有鸟雀飞过，也像是送葬的哀鸣。她避开官道，专挑偏僻小径，像一抹没有归处的游魂。繁华的京城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那巍峨的宫墙如同蛰伏的巨兽，张着吞噬一切的血口。
城门的喧嚣扑面而来。叫卖的商贩，熙攘的人流，鲜亮的绫罗绸缎，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香气。这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她像个误入人间的幽灵，麻木地穿过热闹的街市。路人投来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落在她沾满泥土的素衣和那张过于苍白、却掩不住绝色的脸上。她视若无睹，眼中只有那条通往东宫侧门的、浸满血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