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城,这三个字,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这位天子的心脏。
他既无力拔除,也无法忽视,只能任由它在血肉里溃烂,日夜折磨着他那本就脆弱的神经。
剿灭?他不敢。
沈牧云带回来的那柄钢刀,至今还放在他的御案之上,那森冷的寒光,化作楚澜冰冷淡漠的眼眸。
他不止一次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他怕了,他怕那支能击溃黑山部落的军队,会掉转矛头,渡河北上。
招安?他更不愿。
身为九五之尊,向一个被自己流放的罪女低头,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楚澜那句“我的人民,只认我这个城主”,更是对他皇权最赤裸裸的蔑视。
于是,这位大楚的君主,选择了最懦弱,也是最愚蠢的方式——逃避。
他不闻不问,不听不看,仿佛只要将头埋进沙子里,那头南方的猛虎,就会自动消失。
朝堂之上,关于南境的议题,也成了一个诡异的禁忌。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整个大楚,对这个已经崛起的南方王国,采取了一种鸵鸟般的默然态度。
丞相府的书房内,灯火彻夜通明。
沈博远的面容,比半个月前憔悴了不止十岁。他的面前,依旧坐着兵部尚书李钰和御史大夫陈茂。
“不能再等了!”
李钰的声音嘶哑,带着恐慌,“陛下这是在装聋作哑,可那妖女,却在南境日益壮大!等到她羽翼丰满,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我们!”
“清算?哼,”
陈茂冷笑一声,眼中满是阴鸷,“她现在就已经开始了。你没听说吗?最近那些从南境回来的商队,不仅带回了货物,还带回了靖安侯当年忠勇无畏的战斗故事!如今京城的茶馆里,已经有人在偷偷议论当年的案子了!”
“砰!”
沈博远一拳砸在桌上,满脸狰狞,“那逆子!若不是他,将此事捅到台面上,何至于此!”
他口中的逆子,自然是沈牧云。
自那日朝堂之上,沈牧云便被他禁足在家,父子二人,形同陌路。
在他看来,沈牧云的行为,无异于背叛。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陈茂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既然朝廷指望不上,那我们,就只能用自己的法子了。”
“你的意思是……”
李钰心中一动。
“南境,可不止一个楚澜。”
陈茂缓缓说道,“她能收服那些小部落,但更南边,更西边,还有更多、更强大、更嗜血的部落。比如……‘血藤部’。我听说,血藤部的巫师,擅长一种极为歹毒的‘血咒’,能于千里之外,咒杀敌人。而且,他们对盐和铁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我们可以派人,带上重金和我们能弄到的所有铁器,悄悄南下,去联络血藤部。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杀了楚澜,攻破南境城,城里的一切,都归他们所有!大楚愿结与国之欢心”
这个计策,阴毒至极。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
与此同时,被软禁在自己府邸偏院的沈牧云,并未消沉。
他被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却反而因此获得了一段难得的、可以静心思索的时光。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大楚王朝现状的研究之中。
他通过贿赂看守的下人,弄来了北疆各镇的军报、各地州府的税收文书,以及一些被朝廷列为禁忌的、关于各地民变的卷宗。
看得越多,他的心,便越是冰冷。
北疆,将领克扣军饷,兵备废弛,长城沿线的烽火台,半数已经坍塌。
内地,土地兼并严重,豪强横行,税赋沉重得让百姓卖儿卖女。
黄河两岸,流民四起,啸聚山林者,数以万计。
整个大楚王朝,就像一栋被蛀空了梁柱的华美楼阁,外表看起来依旧光鲜,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只需要一阵微风,便会轰然倒塌。
而那阵风……会从哪里来?
是南方,还是……北方?
沈牧云的目光,投向了地图的最北端,那片被标注为“金狼部”的广袤草原。
他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感。
他知道,楚澜的崛起,对大楚而言,或许并非心腹大患,反而可能……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必须做些什么。
他开始暗中联络那些在朝中不得志、却依旧心怀国家的正直官员,开始不动声色地,积蓄自己的力量。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角落里,悄然酝酿。
秋风萧瑟,草木枯黄。
就在大楚朝堂还沉浸在对南境那诡异的沉默中时,一场真正的灭顶之灾,从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北方,如同雪崩般,轰然降临。
景元二十八年,九月初七。
盘踞在漠北草原、休养生息了近二十年的金狼部,撕毁了与大楚的和平盟约。
金狼王庭单于,亲率三十万铁骑,对外号称百万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兵分三路,越过早已形同虚设的长城防线,悍然南下!
狼烟,在北境三州的上空,冲天而起!
消息传到京城,已是五日之后。
第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报,被快马送入兵部时,兵部尚书李钰正搂着新纳的小妾,听着靡靡之音。
“报!北境急报!金狼部三十万大军破关南下,云州失守!守将王通……战死!”
信使嘶哑的吼声,让李钰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什么?”
他一把推开怀中的小妾,踉跄着抢过军报,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云州失守?守将王通,那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此人每年孝敬的银子,比兵部一年的俸禄都多!
他怎么可能战死?他不是号称“北境雄狮”吗?
李钰不知道的是,他这位“北境雄狮”,在金狼部铁骑兵临城下之时,连城头都没敢上,卷了城中府库的金银,便想从北门潜逃,结果正好撞上了金狼部的先锋骑兵,被射成了刺猬。
而所谓的云州雄关,在主将潜逃后,更是不堪一击,几乎是瞬间便被攻破。
整个云州,陷入了一片火海与血泊之中。
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