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崇竹来到弱雪斋的时候，尹郁水已经坐在了台几前。那只一直被她抱在怀中的小兽此刻卧在她脚边，毛发泛着青黑的光泽，不是一般的狸子。
尹郁水并不抬头看他：“师叔去哪里了，让我好等。”
“去交代了几句。”梁崇竹并不回答，他在尹郁水对面坐下，提起茶壶。
淡青色的茶汤滚入盏中，他将茶盏往尹郁水的方向一推：“还未恭贺你，终登阁主之位。”
“这就不必了。”尹郁水不动：“这一杯，就当作师叔对我刚刚在无心门前，配合您演的那出戏的道谢吧。”
梁崇竹面不改色：“这话从何说起？”
尹郁水托着下巴：“在无心门前，你是不愿与邪魔外道相交的名门正派，而我是那个以淫威相胁迫的“邪魔外道”。可是到了药人营，我是主家，你是药师。”
她微微笑道：“事儿是大家一起做的，怎么坏人全让我出岫阁做去了，师叔还翻脸不认人呢？”
“药人营？”梁崇竹哼笑一声：“阁主，你要是只是来说这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的，就请回吧。”
尹郁水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掌心翻转，一只娇小的暝琅鸟正在她掌心活蹦乱跳。
“今个刚一出门就捡了只鸟儿，瞧瞧这毛色，真是漂亮。我要是没认错，这是贵宗独有的传音鸟，怎么还飞到我出岫阁去了？”
梁崇竹哑然。
“听说暝琅并非天生地养，而是由修士的一缕元神所化，那就不太可能是它自己偷跑出来的了。”尹郁水忽略梁崇竹越来越差的脸色，自顾自分析着。
“愿意分出元神来化鸟，想必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传达。这人相当稳妥啊，知道飞鸽传书可能会被别人截下，所以用了会口吐人言的暝琅；除非见到了指定的收信人，否则这鸟是不会把消息吐露的。”
“所以，这封‘信件’的收信人，就是出岫阁的弟子。”
尹郁水面上的惊讶看起来十分夸张：“师叔，你们宗门内有人私下和我们这种邪宗有往来啊！这还了得！师叔莫急，我这就解了这鸟身上的化形术，看看这缕元神要到谁的身上去。”
“等等！”
梁崇竹厉声制止，可是她指尖的光点已经掸到了鸟儿身上。暝琅的身躯开始变得透明，散出缕缕元神之息，向梁崇竹的方向漫了过去。尹郁水看见男人叹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闭上眼，静待元神归位。
她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双指下压，止住了不断虚化的鸟儿。
“呀。”
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师叔说与出岫阁没有干系，我本来都信了，可是你说这事闹得，好像那什么……人赃并获？”
出乎意料的，梁崇竹看着她的笑靥，竟也勾了勾唇。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灵域之中的青莲台如何为祸四方，阁主也有所耳闻，因此，我宗每年都会派弟子去灵域查看禁制；这暝琅鸟正是我放去与弟子送信的，按理不应在出岫阁；阁主是不是记错了，这鸟儿当真是在阁中捡到的？”
尹郁水微微蹙了蹙眉，像是不明白眼看着已经进套的梁崇竹，为何会突然改了路子。
“阁主若是有事相求，大可直言，用这种幼稚的把戏威胁，其实没什么必要。”
“师叔这话，叫人惭愧。”尹郁水掩饰似的喝下一口茶：“实不相瞒，我化仙大劫时，将阁中的圣物……圣元树的仙气尽数吸纳了，如今弟子修行只能依靠天地之灵，进步稍缓。今日来，是想求一截圣元树的枝杈，重新栽种。”
“此事重大，我忧心师叔不会同意损坏圣物……方才种种，望师叔不要介意。”
“可以。”
尹郁水一愣：“什么？”
“我说，枝杈可以给你。”梁崇竹抬眼：“但是，我要一件东西。”
“要什么？”
“诀心玉。”
尹郁水面色骤冷：“诀心玉能克邪化疾，有回天之效，是阁主之位的信物。宗主，狮子大开口也要有个限度。”
“弟子的修行都成问题，出岫阁还称得上是仙家的门派么？阁主，一块玉而已，这笔交易，你不亏。”
尹郁水彻底沉默下来。
她站起身，沉着脸走了几步，像是在做一个决定。
梁崇竹自得地端起茶杯，见尹郁水与他擦肩而过也不曾再说什么，因为胜券在握——他知道她会做什么决定。
忽地，他的眼角飘过一抹红影，他下意识扭头去看，却对上了尹郁水笑意盈盈的脸。
“奇怪，诀心玉是父亲私藏的宝物，师叔是怎么知道的？是尹郁恒告诉你的吗？”
“师叔啊——”
尹郁水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方才那副受制于人的的模样一扫而空：“原来你和尹郁恒交易的条件，是诀心玉啊。”
她的笑容放大：“早说啊。”
梁崇竹脸上的神情疑惑，片刻怔愣后，渐渐被一层淡淡的恼怒取代。
“反应过来了？”
尹郁水松开手，慢悠悠地在梁崇竹身侧坐下：“刚才我仔细想了想。药人营这件事，是尹郁恒个人与你的交易，好处只会落在他头上；再加上我和他是恨到不能共存的关系，因此，你断定我对药人营的事，绝不会了解的很多——包括，那位药师究竟是谁。
“因为尹郁恒不会大度到让我能有机会占到这件事的好处。”
“你是他的盟友，而我身为他的生死仇敌贸然上门，你不知道我要什么，也就不敢暴露底牌；再加上以上种种推测，所以你断定，我只是在拿一些零碎的信息来诓你。”
尹郁水向梁崇竹凑近几分：“这就是你刚才，拆穿我对于暝琅鸟的说辞的底气吧？”
见梁崇竹不接她的话，尹郁水只是笑了笑，接着说道：“尹郁恒死得很突然，我猜他答应你的东西，你还没有拿到，所以你才会想办法成为我们谈话中的掌控者，换个方式，从我这拿到它。”
“所以我退了一步，让你掌控，让你亲口告诉我，你要什么。”
尹郁水笑着摇了摇头：“师叔，你不要怪我套你的话。像你这样，即便知道了我的‘来意’，都不肯诚心以待的人，我可不指望你能乖乖把真相都说出来。”
梁崇竹的手颤了颤，听着尹郁水把一切都不留情面地剖开：“损坏圣物这种事，涉及整个宗门的利益，你私下应了我，要是还真的去做了，恐怕会引起众怒吧。”
“师叔，你就没打算把枝桠给我。”
说完，尹郁水脸上也见不到半分被欺骗后的怒意。她利索地站起身，走到台几对面，重新坐下：“所幸我和师叔一样，在对他人不了解时，绝不会亮出自己的底牌。”
狸儿轻巧跃起，在她腿上趴下。
“尹郁恒没跟我说什么，不要紧，你照样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尹郁水轻叩几面。
“你要什么，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了。”
“这才是真正的——”
“人赃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