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完遣散费,潘泽抱着纸箱走出玻璃门时,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纸箱里的马克杯磕着手肘,那是他从第 17家公司带出来的“遗物”,旁边躺着个缺了只耳朵的钢铁侠手办——这是第 29家公司倒闭时,他唯一想带走的东西。
“第 29家了啊。”他踢了踢门口的石墩,那石头竟“咔嚓”一声裂了道缝。潘泽耸耸肩,早习惯了——他就像块行走的霉运磁铁,哪家公司招他,不出三月准得卷铺盖走人。
没人信他曾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当年潘家的豪宅占地半条街,保姆端牛奶都得用银托盘。可自打郑美丽生下他,那好日子就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瘪了下去。母亲的咳嗽声成了家里永恒的背景音,原本日进斗金的生意一落千丈,签合同的钢笔还没放下,合作方就宣告破产;仓库里的货刚入库,第二天就赶上暴雨淹了整座城。法院贴封条那天,父亲卷着最后一点细软,跟着小姨子钻进了出租车,车屁股冒的黑烟里,飘着数千万的债务单。
债主砸门的声响,是潘泽童年最清晰的记忆。他跟着母亲搬回老家乡下时,行李箱里只有几件旧衣服,和一张被揉皱的三好学生奖状。
潘泽的脑子是真灵光。奥数竞赛的奖杯能从书桌摆到床头,高考放榜那天,全村人挤在村委会的大喇叭前,听着广播念出“749分”——离满分就差一分。他摸着奖状上的烫金大字,想起算命先生说的“圆满则亏”,突然就懂了:这一分,是老天爷留给他的活路。
可霉运哪会讲情面。
小学时,他刚评上“文明少年”,民族小学就因学区调整被拆了;初中毕业照还没晒干,学校就因出了事故被查封;高中最后一场篮球赛打赢那天,校长在广播里宣布“本校将与市一中合并”。连清华园都没能幸免——他在校四年,法学院教授因桃色新闻辞职,物理系实验室传“夜半哭声”,美院的毕业展更是因“低俗”上了热搜,标题刺眼得很。
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创业公司里他带着团队熬了四十个通宵,做出的即时通信软件刚冲上下载榜第三,一夜之间微信就横空出世。腾讯的弹窗广告像不要钱似的往用户手机里塞,免费流量、话费券砸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老板烧光了一个亿的身家,负债了3个亿绝望的从 24楼跳下去那天,潘泽正在调试新功能,玻璃幕墙外的阳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泽哥,再干一票?”公司黄了以后,大伙连遣散费都没领到,但是这群年轻人不服气,前同事凑钱找到他时,眼里还燃着不甘的火苗,
潘泽看着手里漩涡鸣人手办的时候,突然笑了。
“行啊,”他站起身,纸箱底的滚轮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不过这次,咱得选个抗揍的行业。”
风卷起他的衣角,远处的写字楼玻璃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背着一身霉运,却偏偏不肯低头的样子。
决定再试一次的时候,出租屋的台灯亮到了后半夜。
前同事们凑来的几百万,被潘泽小心地存在银行卡里,数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着细碎的光,像攒了一捧星星。大家挤在没有空调的办公室里敲代码,汗水把 T恤洇出深色的痕迹,有人举着冰镇可乐喊:“就叫‘拼东东’吧,听着就热闹!”
潘泽望着白板上的流程图,指尖划过“社交分享电商”六个字——那是他熬了几个通宵想出来的点子,把购物链接藏在微信对话框里,像递一块糖似的传给朋友,团购的折扣就像裹着糖纸的惊喜。上线那天,他盯着后台的下载数据,看着曲线一点点往上爬,忽然觉得那些被霉运追着跑的日子,好像要在蝉鸣声里翻篇了。
可命运的雨总下得猝不及防。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好像雨后的春笋一样,“拼夕夕”的广告像漫天飞雪,社交软件弹窗里的红包金额晃得人眼晕。对手砸钱的架势像开了闸的洪水,免费领的纸巾、一分钱的水果,免费领的话费把用户的注意力卷得一干二净。潘泽团队的“拼东东”就像被暴雨打落的花瓣,没来得及绽放就蔫了。
公司账户清零那天,东来顺的铜锅咕嘟冒着热气。
羊肉卷在清汤里舒展,有人举着啤酒杯哭出了声:“泽哥,咱们再攒钱干!”眼泪掉进锅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潘泽把最后一片虾滑夹给实习生,那孩子的眼泪混着麻酱往下咽,嘴里还念叨着“代码还能改”。
第二天清晨,潘泽被阳光刺醒时,九十平的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
工位上的绿萝蔫了半截,键盘旁的辣条袋空了,只有他的桌上留着张便签,字迹被泪水泡得发皱:“泽哥,家里催我回去考公了。”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他捏着那张纸站了很久,指腹把“加油”两个字磨得发毛。
靠着清华的金字招牌,潘泽敲开了“找狐狸”的大门,成了项目经理。
这家曾是三足鼎立的互联网门户网站的巨头,纳斯达克敲钟时的镁光灯还未凉透,如今却只剩半口气——市值跌得只剩零头,办公楼的电梯里三天两头贴着催缴物业费的通知。老板赵大洋当年是财经杂志的常客,如今西装袖口磨出毛边,见了潘泽却眼睛发亮:“小潘,当年你在清华的论文我看过,有锐气。”
潘泽将策划案拍在桌上,指尖点过“内容垄断”四个字:“赵总,我经过调查分析互联网的下一个风口在内容和版权上。”
赵大洋拍板的动作比当年上市敲钟还干脆。数十亿资金砸进版权市场,服务器机房的指示灯亮得像银河,潘泽盯着后台会员数疯涨,以为这次终于能改写命运。
可现实给了他更狠的一巴掌。
优酷库、腾飞视频这些万亿级巨头下场时,资金像海啸般卷来。他们抢下的独家版权堆成山,“找狐狸”的片库瞬间成了边角料。用户骂骂咧咧地退订,“广告比正片长”“清晰度糊成马赛克”的差评刷满屏幕,广告商的撤资函像雪片似的飞来。
潘泽站在赵大洋办公室,看着对方把财报揉成纸团:“几十亿打水漂,总要有人担责,小潘实在对不起,这锅你必须背上了。”
解聘书甩在桌面时,他忽然笑了。原来清华的文凭,在资本巨浪里,连张船票都算不上。
从此,潘泽成了业界闻风丧胆的“公司毒药”。
他投的简历石沉大海,猎头电话从不打第二遍。有次面试,老板盯着他的毕业证直哆嗦:“我们庙小,容不下您这尊神。”29家公司的倒闭记录像烙印刻在简历上,HR听闻其名便如临大敌,老板们宁愿注销执照,也绝不肯让他踏进一步。
夕阳下,潘泽踢着路边的石子往前走。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条甩不掉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