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褚玄吐出“窃神位”三个字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潮湿腐朽感的“生机”从牌位牌上勃发而出,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扰了美梦。
褚玄眉头紧锁,那股萦绕不散的熟悉感,此刻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千年不变的意识。
这感觉……太近了,近得让他魂魄深处都在嗡鸣。
他甚至能“听”到牌位内部某种东西在贪婪吮吸着庙宇里沉淀的香火与怨念。
“喂,褚玄……”程咏恩敏锐地捕捉到花钱传递出的剧烈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惊疑、厌恶和……痛楚的复杂情绪,“你怎么了……”
她话还没问完,突然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死寂黑气,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神牌上激射而出,目标直指程咏恩的心脏!
那速度,快得超越了物理法则,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撕裂魂魄的凌厉!
“放肆!”褚玄的怒喝如同惊雷般在整个矿洞中炸响!
那声音里蕴含着千军辟易的威严和一些……程咏恩从未听过的惊慌。
此刻的褚玄根本来不及附身。
只见程咏恩身侧的空间猛地一阵扭曲,空气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起来。
下一秒,一个半透明但近乎凝实的身影强行显现在她身前!
程咏恩瞪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褚玄。
不再是模糊的感应或声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他身形颀长挺拔,穿着一袭样式古朴、却异常飘逸的玄色广袖宽袍,衣袂在无形的能量波动中猎猎翻飞,仿佛浸染了最深沉的夜色。
如墨的长发在随意的束起上半部分,其余的则是披散在肩头,衬得他冷峻的面容越发苍白如玉。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线,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死死锁定袭来的黑气。
那是一种超越了时代审美的、极具冲击力的英俊,带着久经沙场的凛冽和千年沉淀的孤高。
“啧,这时候倒是帅得惊天动地……”程咏恩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个念头,随即被巨大的危机感淹没。
褚玄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挥,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玄青色光幕瞬间展开,堪堪挡在程咏恩面前。
那黑气撞在光幕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黑雾翻腾,竟被牢牢阻住!
褚玄抬手,掌心凝聚起一团幽邃的魂火,精准地迎向那股袭来的死气。
然而,就在魂火即将吞噬黑气的瞬间,那黑气竟诡异地凭空消散,如同一个拙劣的幻影!
程咏恩只觉得脚踝处猛地一烫,一个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散发着微弱黑芒的诡异法印在她脚踝皮肤上骤然亮起!
正是之前那老庙祝撞她时偷偷留下的暗手!
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昏迷前最后的念头居然是:靠,老登撞我那下果然没安好心!
“咏恩!”褚玄惊怒交加,伸手想扶,但半透明的手掌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那感觉,比当年独自面对冥府追兵时还要强烈。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沙哑,仿佛两块碎玻璃在摩擦的女声,带着浓浓的讽刺,从黑暗中幽幽传来。
“呵……她总是能让你方寸大乱。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那声音顿了顿,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些微……怀念,“千年岁月,将军,你的弱点,真是一点没变呢。”
这声音!这话语!
褚玄猛地抬头,冰冷的眸光如利剑般刺向声音来源。
对方不仅认识他,还熟知他的过去!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般涌动、凝聚,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流淌”而出。
那是一个……难以形容的“人”。
她的身形依稀能看出曾是位窈窕女子,但身体却像是一件打满了补丁、随时会碎裂的劣质瓷器。
无数道深可见骨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裂痕遍布她的全身,从脸颊蔓延到脖颈、手臂、躯干……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解。
但诡异的是,又有一股粘稠如黑色石油般、带着浓郁水腥气的力量,正不断地从那些裂缝中渗出、蠕动,艰难地将裂痕强行“缝合”起来,形成一道道狰狞扭曲的黑色疤痕。
每一次裂痕的轻微开合,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啦”声和魂体被撕裂的无形尖啸。
褚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伤痕……这力量形态……
“裂魂咒……”褚玄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冥府用来惩治十恶不赦、永世不得超生之魂的裂魂咒……还有这强行缝合的……水行怨力?你是……?!”
那破碎的身影似乎因为褚玄的迟疑而更加怨愤。
她发出一声极其难听、夹杂着痛苦的轻笑,破碎的声带让笑声如同漏气的风箱,“呵……呵呵……将军,怎么?千载岁月,连追随您征战幽冥海的副将,都认不出了吗?
末将……寒清,参见将军。”
她微微屈身,行了一个极为标准却带着诡异僵硬的古礼。
“寒清?!”褚玄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的记忆闸门!
千年前,那个英姿飒爽、忠心耿耿,总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替他挡下无数暗箭的女副将!
那个他视为手足的袍泽!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褚玄的声音低沉下去。
他瞬间明白了,寒清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承受着冥府最残酷刑罚的模样,必然是因为他当年叛出冥府!
冥府震怒之下,拿他曾经的部属开刀泄愤!
而他,为了追寻那个渺茫的希望……褚玄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昏迷的程咏恩,自顾自地逃了,将他们……都抛在了身后!
“我当然是为了……追随将军您啊。”寒清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和扭曲的疯狂。
褚玄听着她充满讽刺和怨恨的“追随”宣言,一股巨大的、沉重的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矿洞内,只剩下寒清身上黑水滴落的“嘀嗒”声,以及那无声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千年悲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