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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亢龙解 归处迷(1 / 1)

两道遁光在荒凉的山峦间疾驰,将那片焦黑的死域远远抛在身后。风声猎猎,吹拂着紫衣魔女略显凌乱的鬓发,她侧过头,望向身旁驾驭着黑风、面色依旧冷峻的师弟,脸上挤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笑容,声音带着刻意放软的余悸:

“方才…真是凶险万分!若非师弟你当机立断,动用了‘黑水玄蟒符宝’,震慑住那正道狗,逼其退走…只怕此刻,你我已陷入不死不休的苦战了。”她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江师弟腰间悬挂的、那枚光芒已黯淡几分的玄奥符箓。

江师弟目光平视前方云海,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语气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漠然:“师姐言过了。”他话语轻描淡写,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隐隐暗示出自己早有后手,符宝并非唯一依仗。

紫衣魔女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得更加温婉动人,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与“歉意”:“话虽如此,但终究是师弟的符宝立竿见影,替师姐省去了好一番手脚呢!若非如此,师姐少不得要动用几件压箱底的魔器,损耗本源…这份情,师姐记下了。”她顿了顿,声音愈发柔和,带着几分“补偿”的意味,“待回到宗门,安顿下来,师姐定要好好酬谢师弟此番援手之恩…”

“师姐言重了。”江师弟终于侧过头,脸上露出一丝“谦逊”的推拒之色,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一闪而逝,“同门互助,分内之事,何须师姐破费?”

“诶!师弟莫要推辞!”紫衣魔女连忙摆手,笑容明媚,语气斩钉截铁,“若非师弟,师姐此番恐难全身而退,些许补偿,聊表心意罢了!师弟若再推拒,便是瞧不起师姐了!”

江师弟“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淡:“那…师弟便却之不恭,谢过师姐美意了。”

紫衣魔女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明媚,话语间流淌着浓浓的“歉意”与“感激”。然而,在她的心里,却翻涌着冰冷刺骨的讥诮与滔天的怒意!

“言重了?呵…江无涯,你装什么大度清高!”她心中如同毒蛇吐信,“我若真敢让你空手而归,怕是不出三日,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便会寻个由头在师尊面前给我上眼药!你在宗门里那点‘好名声’,真当老娘不知道?仗着是‘黑煞老祖’的亲传,赐下符宝傍身,便敢如此敲骨吸髓!”

呼啸的山风卷过,吹散了两人之间虚伪的客套,却吹不散那无形的猜忌与算计的毒瘴。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连同那片被焚毁的山头、崩塌的洞府,以及那枉死的幼魂与冰封的躯壳,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将归于沉寂。

二月初二,锦官城。

整座城池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节日熔炉,喧嚣远胜年关!目之所及,皆是耀眼的红:屋檐下高悬的灯笼、门楣上崭新的对联,更有那铺满了大街小巷、厚厚一层如同红毯般的鞭炮碎屑——这一切的煊赫与铺张,皆出自赵府之手笔。

府外已是人声鼎沸,府内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上至夫人少爷,下至奴婢家丁,无人不知今日是家主赵赅老爷的八十八岁“米寿”之喜。为庆此寿,赵府气魄惊人:延聘名厨二百,调运粮米百余石,采买碗碟杯箸五千余件!广邀远近亲朋、文人雅士,便是同城的寻常百姓,亦可入府沾沾喜气,共享盛宴。其场面之恢弘,耗费之巨,几可比拟天子赐宴天下的“大酺”之礼!

在这片喧嚣鼎沸的深处,一间布置雅致却气氛凝滞的客房内。

“吱呀——”

房门被两位低眉顺目的仆从轻轻推开,赵赅拄着拐杖,步履沉稳地踱了进来。房门随即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闹。

他目光落在僵坐于椅中的莫暅良身上,脸上堆起和煦如春风的笑意,声音却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莫先生,这几日在我府上,住得可还舒心?老朽特来探望探望。”他踱到莫暅良面前,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对方眼中压抑的怒火与无法动弹的窘迫,“怎么?是不是有许多话想说?可惜啊,嘴巴张不开,手脚也动弹不得,这滋味…不太好受吧?”

赵赅慢悠悠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颗鸽卵大小、通体浑圆的赤红珠子。他将珠子在指尖随意把玩,血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显得分外诡异。

“啧啧啧,仙家手段,当真玄妙莫测!”他啧啧称奇,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起初,那位仙长说凭此小小珠子,一个念头便能操控大活人,老朽还只当是虚言。如今亲眼得见,方知世间真有如此奇物!”他俯下身,凑近莫暅良,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刺骨:“不过,莫先生且放宽心。只要你…乖乖在今晚老朽的寿宴上,为赵家写下一篇锦绣颂诗,让老朽颜面有光,我保你平安无事。但若…你写的东西不合我意,扫了满堂宾客的兴…”

赵赅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狠厉,“那你那乖巧伶俐的小女儿,恐怕…就真成了仙缘渺渺,再难相见了。”

……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西山,敛尽了最后一丝余晖。

然而,赵府之内,无数“太阳”却在此刻升腾而起!数以千计的灯笼、烛火同时点亮,将偌大的府邸照耀得如同白昼。宾客如潮水般涌入,欢声笑语、丝竹管弦之声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除了那散心用的幽静后院、堆放杂物的逼仄柴房、以及角落里的茅厕,府邸各处——回廊、庭院、厅堂——几乎看不到地面!目光所及,皆是攒动的人头和摆满珍馐美馔的宴席桌案。

待宾客们酒兴正盛,仆役们手脚麻利地推来一张长桌置于酒席正中,还铺上了一张张雪白的宣纸。

不多时,数位乘着酒意的文人拎着酒壶围了上去。

纸上墨迹未干,皆是那些应赵赅之邀、前来附庸风雅的“文人”们留下的“贺寿诗”。词句粗鄙,格律混乱,毫无文采可言,却偏要摆出一副才高八斗的架势,看得人直皱眉头,心生厌烦。

此刻,莫暅良被赵赅亲自引着,在众人瞩目之下,走到了这“长龙”的尽头——那是特意为他留出的位置。赵赅满面红光,在一众宾客的簇拥下,对着莫暅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洪亮:

“诸位!这位便是老朽极力推崇的藏仙谷才子,莫暅良先生!压轴之作,必是锦绣华章!莫先生,请——!”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莫暅良身上。桌上烛火被不知何处钻入的微风撩拨,光影在他脸上跳跃不定,更添几分紧张。明亮的烛光将桌案照得纤毫毕现,也映照出那些投射在他身上的、如同实质般锐利的视线。

莫暅良深吸一口气,缓缓提起饱蘸浓墨的狼毫笔。那洁白的纸面,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渊。

莫暅良心里想着:“这个赵赅的用意怕是极其恶毒,我还得留些线索给沉儿,告诉他我被赵家坑害了,还得告诉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学艺不精就找上门来问罪......”

突然,莫暅良感觉脊背一阵剧痛,手不禁抖了一抖,思绪也被打断。

只见那赵赅对着那小珠子一捏,然后说道:“哟!先生怎么不下笔啊?”

“不知老爷欲扬何事啊?”莫暅良冷静下来说。

“无需贺我寿与天齐,只需浅谈老朽平生所为与之影响如何即可,莫要大夸老朽,老朽无德担起啊!”赵赅向着买了个一拱手,同时心中满是得意:“我已是仙道眷顾之人,吃下仙长赏赐的丹药就能和神仙一样;担心的只有今后过得滋润与否!”

只见莫暅良润了一润笔,写道:

莫暅良为赵府宴贺

走商广结天下心,

肖小见绝海河清。

闲人家里不植木,

土中处处藏头金。

亢龙一现岂有悔?

家国或出玉彘醽。

吾侪皆将赵德颂,

丰衣足食日月明。

左右旁边的人看到纷纷四下里说着些什么,待赵赅拿过了一看,不禁眉头一皱,问道:“这...这,颈联何解啊?还望先生道明。”

赵赅嘴上显得极为恭敬,但手中却握住了那颗能制住他的珠子。

“诸位且听在下一辩!此处虽涉及《易经》中的‘亢龙有悔’,却并非用其意也!”

“哦?不用其意?那来说说看此处的‘亢龙有悔’乃何意?”

“‘亢龙有悔’本指盛之者不知保守、隐忍而遭中伤、受损,故而有悔。此处则指赵家的商行、镖局纵使极其风险的一单生意也会做,毫不保守、求稳而不接镖,不管何人何镖,一并接下,纵使劫镖的人再多,死伤再多,亦不会弃镖。”

旁边的人一听这么说,仿佛也开窍了一般,有的也开始四下交谈。

“所言甚是啊,这不就是赵家镖局的特点么?无论什么镖都敢接,接了便定会送到,赵家之声誉,便是始于此处啊!”

周围的人一听,觉得是这么个理,也开始认同了。

赵赅这么一听,四下里的人都这么说,顿觉脸上颇有面子,大声呼曰:“确如其言,我赵家实乃一心为民啊,纵是在路上折了多少人手,亦不会弃镖,我等都必定将镖护到应达之处。来客高兴,我方高兴。”之后又对着莫暅良一礼道:“颈联原是此意!反倒是老朽曲解了,方才颇有失礼,请先生莫怪。”

“无妨,倒是可否容在下抄一份寄回家里?在下回去了,可得观赏些日子。”

“这个自然可以。”赵赅笑着说,心里不禁觉得莫暅良着实可笑,居然还想着可以回去。

之后,赵赅盯着莫暅良原模原样抄了一份,折起,落好至处,交给家丁。

最后,此番宴席主宾两方皆是笑着收尾,莫暅良的打油诗竟然还被赵赅派人拿去装裱,说要挂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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