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京城大事-上(1 / 1)

沈园外,寒风凛冽。

沈园内,人影婆娑。

廊下的明角灯晃啊晃,把灯影晃碎了一地。

“令嫒许是先落水受了惊吓,后又因风寒高热伤了神志,这才有些心神不宁,恍惚不识,神游物外,血气相乱,这是因心神虚损而多忘。”龚御医向王爷、郡主行了礼,仔细斟酌着用词。

天晓得他龚信之一个行医二十余年的人,竟然看不出二姑娘到底是什么问题。他已经把看过的、诊过的所有病症来回想了几十次,还是难解,为什么二姑娘哪儿都正常,就是认不得人,也不记得过去的事。

寻常人家说一句“离魂或是失忆”也就是了,但对着梁王和郡主不能说。

梁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兄弟了,原是要去封地的,可圣上说不舍得唯一的弟弟,要常见到说说话,硬是留在了京师。原本就是个陪圣上下棋喝茶的闲散亲王,太后驾崩后,王爷竟然炙手可热了起来。

无他,圣上不需要看太后眼色了,可以好好照顾这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唯一的弟弟了。连带着兴宁郡主也受惠召回了京,他可是带着圣上的恩旨来的,务必安了梁王和郡主的心。

心下虽慌,但面上不显,乃是一个御医正确的医者素养。唉,做医者不易,做御医更不易啊!

“仔细养个数月,或有所好转。”话不能说死,要是二姑娘这辈子就这样了,他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无事。看王爷和郡主一脸沉重,顿了顿,又补充道:“下官多嘴,二姑娘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若是寻常人丢了魂多是痴傻疯癫,下官瞧二姑娘行为举止皆进退有度,说话吐字清晰,端庄有礼,只是忘了过去的事,实则与常人无异,还请王爷与郡主宽心。”

既不着痕迹地夸奖了郡主的姑娘,又淡化了病情,展望了未来,这一番说辞他对自己很满意。

“龚御医,这么说来,我儿确实是患了离魂症吗?”兴宁郡主拧了眉,那晚被人救下后,船上一片乱哄哄的。是寒儿落水后冲撞了什么吗,怪她大意了,一心急在女儿风寒病情上,忽略了别的。

糟了!

他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龚信之一脑门子汗。

“离魂”在皇室本就忌讳,刚才为了安慰郡主他一放松溜嘴就说出来了。二姑娘待字闺中,这要是传了出去,怕是日后婚嫁不易,这可是女子的大忌。

唉,他果然还是适合留在太医院编书......

龚信之抬袖拭汗,电光火石间,二姑娘的话就在耳边:“还请龚御医宽慰母亲与王爷。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小女即便忘了从前,也定然不会忘了与郡主的母女情分。”

“回禀郡主,二姑娘犹记得与郡主的母女之情,并不全然是失了魂。下官认为许是惊吓过度,心脾两虚,待下官开些温补滋养的药方,将养些时日慢慢恢复,请王爷郡主宽心。”一个闺阁娇弱女子遇到水匪又落了水,受到惊吓是最合理的。

见郡主缓缓点头,龚信之长吁一口气,又过了一关。

依他看,二姑娘没什么大病,认不得的人,就再认一次,记不住的事,没准反倒是件好事。

......

“外祖父安好。母亲安好。”沈寒施了万福礼落座。“姑娘越大越俏丽了,眉眼姝丽,气质端方,你养得不错。”梁王看沈寒的气色还算红润,放了几分心。

今日来沈园,除了看望女儿,还有其他事要交代。

“柔儿你说,那天救你们的人,是魏国公的世子,傅鸣。”梁王挥手退下一干仆妇婆子,低声道。因曹永和一家赴京上任被灭门的惨案,连带郡主回京遇匪的事情,圣上都知道了,想低调是不能了。

只是这个世子爷,他想了又想,女儿离京多年,对京中局势不熟悉,性子又单纯,不交代一下不放心。

魏国公祖上跟随太祖打天下,后又平定边疆,戎马半生,军功卓著,被太祖誉为“才兼文武世无双”,位列开国六公爵之一。不但有世袭罔替的爵位,祖上更是配享太庙,满门荣耀。

郡主点点头,“那日他不但击退了水匪,还下水救了寒儿。我也是看到了国公府双虎纹的象牙牌,才认出来他。”一晃十几年了,那孩子她离开京师前见过,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不过,傅鸣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梁王抬手,制止了郡主后续的问题:“此事蹊跷,知道的人很少,父亲之后会有法子答谢他,此人此事不可对外言之。”

如今朝局多变,太子势力甚嚣尘上,三皇子分庭抗礼,四皇子、五皇子韬光养晦,蛰居简出。这位魏国公的世子爷,却是四皇子自小玩大的伙伴,不论与其中任何一方势力搅合在一起,都会惹来一身腥。

“父亲的神色如此焦虑,是否出了什么大事?”郡主敏锐察觉到梁王话里有话。父女俩虽多年未见,但心有默契这点未曾变过。

太后在位时,父亲游走于皇室边缘,做个凡事让三分,有理忍三分的闲散亲王,好在圣上明里暗里护着,倒也无事。现下父亲一脸重色,京里大概是出了什么事。

梁王拍拍女儿的手,同样出生皇室,柔儿打小就比别的皇亲贵胄懂事。王妃走得早,他们膝下也仅有这一个女儿。柔儿体弱又心善,他这个做父王的,想尽一切办法护着女儿周全,将来在下面见到王妃,他好歹能说句,我把咱们女儿养得很好呢。

“确有一件大事,在通州潞河驿附近出事的曹永和,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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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永和是太子门下的人,此次能调回京里任吏部侍郎,也是太子使了力。没想到还未上任,在路上一家子就被屠杀殆尽。太子为此震怒,上书请求亲查此案,京畿重地竟然有盗匪猖狂至此,敢随意屠杀朝廷大员,必得重惩。陛下便把此事交予太子查办,太子令刑卫司缇骑四下抓人下狱拷打,有言官上书弹劾他们胡作非为,但被内阁压下来了。事多冗杂,儿子许久没来向母亲问安,母亲身体可好?”晚膳后,一家人聚在安隐堂闲话,武安侯捧着新泡的龙井茶轻啜。

正月里宫里的赏赐极多,他记得皇后特意派人送了六安茶来,母亲这里用的还是去年的龙井,香是香,就是味淡了些。

“我这没事。”老夫人淡淡道,“正月里事多,侯爷忙自己的事就是。”

小乔氏在心里直翻白眼,有多久没见到侯爷了,她都懒得记。什么事多冗杂,侯爷不怎么回府不是全府上下连门口的狗都知道的事吗,回府通常就是遇到难题了,要来请教老夫人怎么办。

呵呵,若不是陆青病情好转,又碰到一月一次的侯府家宴,她还真是难得在这个时辰见到武安侯。

这安隐堂她鲜少来,瞧瞧这一屋子的金贵,紫檀的六螭捧寿纹玫瑰椅,满京师也没几把。老夫人一身鸦青色五蝠捧寿纹库缎长衣褙子,额上的貂鼠卧兔儿雍容华贵。

安隐,安隐,内心安定,平和无扰,到底是富贵了几代的侯府,再修心也离不开这些俗物呢。

“曹永和任浙江按察使多年,因官声甚好,百姓受恩深重,一家子枉死惹得民怨激愤。没想到这两日,有女子敲登闻鼓鸣冤,状告曹永和与刑部互相勾结,诬陷她父亲-前浙江按察使周成,致其冤死狱中,多年来在任上构陷勒索官员及富商,残害家眷,贪污受贿,那些财物都藏于他的京中私宅。”武安侯摩挲着甜白釉莲纹压手杯,“此事一出,朝野哗然,民间更是热议沸腾。有好事者将此事编成长评书,每日一个新转儿,在茶楼瓦肆、寺庙街巷到处说。圣上下旨把浙江道监察御史鲁兴下狱审问,并将此案交予梁王主审,三司协同。儿子看此举是为让太子避嫌,曹永和与鲁兴都是太子举荐的。太子那让人递话给我,这事,母亲您说儿子应该如何做?”

现在民声鼎沸,一时之间人人痛骂。昨日还是青天曹大人,为民请命惨遭毒手,今日就成为人人喊打的秃头曹,无恶不作丧尽天良。这会帮太子说话,定会惹来是非。

这是陆青第二次见到武安侯,她的父亲。

武安侯不似武将世家出身的健壮男儿,反而一身的书卷气。白皙清俊,温文儒雅,上了年纪还有这般气度,年轻时想必更惊艳。

自醒来后陆陆续续见了不少人,就连老夫人院子里的常嬷嬷,一天都要跑两趟,送药送汤送糕点。小乔氏在老夫人与侯爷回府后跑得也勤快,眼神里带着疑惑与探究。

唯独她的生父武安侯,象征性地来了一次,念叨着:“青儿这不是好端端的嘛。不过是病中虚弱,过些日子自然就无事了。你母亲就是太担心你了,才会大惊小怪的。”

抬腿要走,想了想,又问“青儿还认得爹爹吗?”

陆青默然,摇了摇头。

武安侯皱眉:“把府里上好的药材都用上,养养身子。你许是出门久了,路途颠簸,这才出了岔子。养养就好了。”一杯茶都没喝完,人就走了。

武安侯府不似京师其他勋贵侯爵,府里姨娘、通房一大堆,这里仅有一位正妻,据说是她亲姨母的的小乔氏。侯府子嗣单薄,她是已过世的原配武安侯夫人大乔氏所出,下面还有个弟弟,是现任侯夫人小乔氏所出。

倒是后宅简单,简单的只有侯门尊贵,没多少烟火气。

“太子那自有国公爷操心,侯府一向不沾染朝堂之事,免得惹人闲话。”老夫人神色未变,说的好像是别人家的事。

武安侯似松了口气,这会众人的眼睛都盯着与太子相连的几家人身上,他可不想惹来一身腥。

老夫人看了看神情松快的儿子,再开口,“你忙归忙,只是青儿,身子还不大利索,侯爷递个帖子,寻个有经验的御医来仔细瞧一瞧。”

陆青见老夫人慈爱又有些怜惜地看着自己,忙起身施礼:“孙女儿已经好多了,劳祖母挂心。”这位侯府地位最为尊崇的太夫人,是当今王皇后的亲妹妹,不怒自威,话少又利落,与武安侯全然不同。

都说其子肖母,也不尽然。

小乔氏不动声色地冷笑,老夫人这是在提点她这个亲姨母兼继母兼侯府主母的不尽责,女儿病着,连个像样的大夫都不找。

也是。这侯府嫡出的大姑娘多金贵,跟着她回了趟江南,就病得谁也认不得了。呵呵。这要不是她知道是怎么回事,都能怄死。

大夫她没找吗,府里什么药材没用,老太太自己都开了库房,送了百年老参过来,还不是没用吗。

陆青从前无事的时候,也不见老太太夸她几句。生病了,就拿话阴阳她。

侯府的人就是没良心,没一个人对得起她。

小乔氏面上不显,温柔地看着陆青,“母亲说得是呢。青儿身体恢复得倒是还好,我瞧着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的,到底是侯府的贵气养人。”捻起帕子,她用余光瞟着母子俩,“就快上元节了。松儿定会回来过节,多见见亲人,青儿没准就能想起从前的事了。”

这府里平时跟道观有多大区别。初一十五放假也不让儿子回府,说是别耽误了他读书。老夫人历练自己儿子就是了,连她的儿子也不放过。堂堂侯府不能请大儒来教书吗,从小就把孩子送出去读书,平时回来的也少,弄得她与自己亲儿子都不亲。

武安侯有些尴尬。

女儿病了,他确实没看过几回。他想着府里有母亲,有妻子,还有一堆仆妇婆子,她们自然会好好照顾。轻轻咳两声,“说得是。母亲也许久未见松儿了。这孩子功课不错呢,陈祭酒前些日子看到我还说起松儿,很是夸奖了一番。”

老夫人垂首笑笑,鬓边额角的银发,眉眼低处的细纹,像是岁月来来回回地摩挲,终究只沉下风化后的沙砾,苍白无力。

“天儿不早了,都歇着去吧。青儿留下与我说说话。”一声令下,众人忙不迭地施礼告退。

虽然才加入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不久,陆青依然能敏锐感觉到大人们仿若逃难的心情。她在心里轻轻地笑,褪下富贵华丽的外衣,趋利避害的本性人人皆同。

“青儿在笑什么?”老夫人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呃......

“许久未见祖母了,青儿高兴。”陆青迅速反应,老夫人对她慈爱照拂,补药汤药一天不间断地送,说些好听的话哄哄老人家开心。

老夫人被逗乐了,“不是说认不得人了吗?”嘴角上扬,这孩子从前都是恭谨少言,今天倒是活泼可爱了许多,更像个豆蔻少女的样子。

“祖母慈爱,青儿一见祖母就高兴。人都说血脉相连,骨子里的情意一直都在的。”陆青顺势挽住老夫人,虽然还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侯府大姑娘的身体里,但这位大姑娘,想必和她一样,是被人给害了吧。

陆青轻轻叹息,都是天涯被害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如今她顶着侯府大姑娘的身份,就权当她替这位陆青姑娘孝敬孝敬祖母吧。

老夫人笑了,常嬷嬷也跟着笑,老夫人许久没这么笑了呢。

捋了捋她垂下的落发,“你当真是一点不记得了吗?若想起什么,可以告诉祖母。”

这孩子眉眼长开了,笑靥如花,粉唇清颜,与当初的大乔氏一样美丽动人,甚至更甚于她母亲。红颜薄命,她可不要落个与她母亲一般的下场啊。

她是真不记得。准确地说,她是真不知道。

她记得的,都是她是沈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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