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东风寺时,暮色已像浸了墨的棉絮般沉沉压下来。蜿蜒的山路在脚下磕磕绊绊,何叶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每走一步都觉得骨头缝里透着累。林深扶着她往山脚下挪,远远望见一栋灰扑扑的建筑嵌在山坳里,像是被遗弃多年的旧仓库——那便是他们要落脚的小旅店。
“我这身子倒不累,就是心里堵得慌。”一进旅店大堂,何叶就往积着灰的长椅上坐,扬起的尘埃呛得她直咳嗽,“折腾这么远,那长老就翻来覆去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又是神坛又是诅咒,末了把难题全推给医院。依我看,那破石头台子就是座古墓,偏要起个‘神坛’的名儿故弄玄虚,白瞎我们跑这一趟。”
林深正用纸巾擦着前台蒙尘的登记簿,听见这话回头笑了笑:“庙里的人嘛,讲究的就是个传承和敬畏,咱们也别太较真。”他扫了眼空荡荡的大堂,墙角的蛛网结得能兜住飞鸟,“你看这旅馆,怕是半年没见过游客了,地上的灰都能印出脚印,怎么还撑着没倒闭?就一个老爷子守在前台打盹,连盏亮堂的灯都舍不得开。”
“我听寺里一个小沙弥说的,”何叶凑过去压低声音,“这地方是给每年樱花祭的人预备的。他们那祈雨大会看着是例行公事,里头的门道深着呢——参加的人身份都藏着掖着,跟什么机密活动似的。那小沙弥还特地嘱咐我,跟长老说话得掂量着,乱打听会惹祸,听着就瘆人。”
林深“嗯”了一声,拖着疲惫的身子往二楼走。客房更是简陋得惊人,墙皮剥落得露出里头的砖石,唯一的窗户蒙着层厚灰,透进来的天光都发着黄。何叶拿起桌上的搪瓷杯想倒点水,刚拧开生锈的水龙头,就见浑浊的水流带着泥沙涌出来,在杯底沉淀出一层土黄色。
“这条件……”林深往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一躺,望着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吊扇,“真不敢信这是在日本,倒像是进了哪个被遗忘的角落。”
两人正歇着,隔壁忽然传来开门声。何叶蹑手蹑脚凑到门缝边,林深也悄悄凑过去——只见隔壁门口站着个穿青衣僧袍的年轻人,身材瘦削,脚上是双洗得发白的平底布鞋,正是东风寺的小和尚。他手里攥着手机,眉头紧锁,一边踱步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语气里透着股急惶。
“是他?”何叶愣了愣,“这时候跑这儿来做什么?看着忙得团团转。”
林深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出声。只听隔壁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小和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照片和清单都发你了,那批东西已经拍出高价了,你答应我的分成还没到账……寺院修屋顶等着用钱,我已经够难了,还要我去拿别的?”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些什么,小和尚的声音瞬间拔高:“你这是逼我!那地方是能随便进的吗?长老说了,那是凶冢!世代守着的规矩,我怎么敢……”
“拿点值钱的出来怎么了?”一个粗哑的男声透过听筒隐约传来,“古尸也行!只要东西到手,保你以后开豪车住别墅,还当什么穷和尚?钱我已经打了一部分,今晚必须再去一趟,别跟我耍花样!”
小和尚像是被戳中了软肋,半晌才嗫嚅道:“……我知道了。”
隔壁的脚步声远去后,客房里一片死寂。林深猛地坐起身,眼里闪过一丝清明:“我明白了。那首饰盒根本不是什么暴雨冲出来的,是这小和尚被文物贩子撺掇着,从神坛里偷出来的!他们利用了他的贪念和胆小。”
何叶也反应过来,脸色发白:“听这意思,他们勾结不是一天两天了。电话那头的会是拍卖师吗?”
“不像,更像是个中间商,专门唆使他盗墓。”林深站起身,“今晚他还要去神坛,太危险了,咱们得告诉长老。”
“别,”何叶拉住他,“长老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不如咱们跟着他,抓个现行,拿到证据再说。”
林深点头:“这样最稳妥,也好让他依法伏法。”
何叶却皱起眉,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可这里是日本,谁知道当地警察会不会管这种事?万一……”话音未落,远处的山林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炸石头,又像是某种野兽的低吼,在寂静的山坳里荡开长长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