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跪在冰凉的青砖上,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硌得生疼。
老夫人的话像一道沉重的铁闸,轰然落下。
把她那点盼了八年的念想,连带着对未来的所有规划,砸得稀碎。
调岗?
说得真好听。
调去祥云居,佛子大少爷的院子。
这跟把一只小羊羔亲自打包洗净,送到大灰狼嘴边有什么区别?
还是顶头上司亲自送!
她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好想拍案而起,指着老夫人的鼻子吼一句“老娘不干了!”
可理智又死死按住她的冲动。
脊梁骨像是被那张无形的卖身契压弯了,别说挺直,连喘口气都觉得奢侈。
契约还热乎着呢。
白纸黑字,她签的是活契不假,可上面也明明白白写着——主家有权因需调配。
顶头上司亲自拍板给你调岗,你一个签了卖身契的社畜,拿什么拒绝?
掏出辞职报告?
说要炒了老夫人这个董事长?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连自己的身契都捏在别人手里,谈什么狗屁的自由!
憋屈。
无法言说的憋屈几乎要将她的胸膛撑爆。
都怪那个该死的梦!
更怪那个看着清心寡欲、实则在梦里如狼似虎的佛子!
小满恨恨地想。
那本就是个光怪陆离的荒唐梦,她只当是哪个精怪作祟,开了场荤腔。
梦里颠鸾倒凤,醒来各不相干。
她甚至还偷偷庆幸过。
横竖是在旖旎的梦中,又不吃亏,权当是白嫖了个颜值天花板级别的顶级美男。
可谁能想到!
这“美男”本尊,他他他……他居然亲自下场认领了!
还摆出一副“你弄脏了我,你得负责”的贞节烈夫样!
想起老夫人那了然又带着审视的目光,还有林清玄那句轻飘飘的“讨要”,小满的脸就臊得发烫,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还有他离开前那眼神……
什么失魂落魄?
什么被她拒绝后的受伤?
呸!
小满只觉得一股邪火烧得更旺了。
他凭什么摆出那副被玷污了的圣洁模样?
梦里到底是谁抓着她不放?
到底是谁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是谁……
不能再想了!
小满猛地打了个寒颤,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像毒蛇般窜进她的脑海。
老夫人这里,或许还能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暂时把事情压下来。
可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呢?
那位一心盼着儿子娶妻生子、绵延后嗣,把林清玄当眼珠子疼的大夫人!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这个身份低贱的丫鬟,竟然在梦里“玷污”了她冰清玉洁、即将立地成佛的宝贝儿子……
小满眼前阵阵发黑。
她几乎能想象出大夫人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会露出何等震怒又鄙夷的神情。
浸猪笼?
乱棍打死?
还是直接发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恐怕都是轻的!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疯狂收缩。
那灭顶的窒息感,压过了方才所有的憋屈和不甘。
什么自由,什么出府,什么攒钱赎身……在生存面前,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奢望。
眼下最要紧的,是封住这个口子!
绝不能让这件事传到大夫人的耳朵里!
绝对不能!
“老夫人!”
小满猛地伏下身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砰!
再抬起头时,她眼圈已经红透了。
不是装的。
是急的,是吓的,也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真切恳求。
“奴婢……奴婢求老夫人开恩!”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带着浓重的哭腔,努力让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听起来情真意切。
“奴婢自知身份低微,蒲柳之姿,怎敢、怎敢对长孙少爷有半分非分之想?”
“长孙少爷他佛光普照,霁月清风,是奴婢……是奴婢穷尽一生都仰望不到的人物!”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地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荒唐的罪名甩脱。
“今日之事,实在是……实在是阴差阳错,奴婢自己也糊涂着,根本不知为何会入了长孙大爷的法眼,惊扰了大爷的清修,奴婢……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她狠狠吸了口气,把所有的尊严和骨气都踩在脚下,姿态放到最低。
“奴婢在绿芜院伺候老夫人这些年,虽然愚笨不堪,但也一直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和差错。”
“老夫人仁厚,待下宽和,奴婢心里都记着呢,只想着能尽心尽力地伺候好老夫人,报答您这份天大的恩情。”
“今日……今日之事,实非奴婢所愿,奴婢更不敢有丝毫攀附之心!奴婢只求老夫人……只求老夫人看在奴婢这些年还算勤勉、未曾出过大错的份上……”
话说到这里,小满再次叩首,这一次,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再也不敢抬起。
冰冷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却压不住她心里的惶恐。
她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哀求,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求老夫人……暂且……暂且莫要将此事告知大夫人!”
“奴婢……奴婢实在惶恐!奴婢身份卑贱,死不足惜,可若因此事惹得大夫人动怒,伤了您与大夫人之间的婆媳情分,奴婢更是百死莫赎!”
“求老夫人怜悯!”
“求老夫人……给奴婢一条活路!”
她伏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像狂风暴雨中一片脆弱得随时会碎裂的叶子。
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此刻都被更强烈的求生欲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只剩下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八年小心翼翼,八年如履薄冰,眼看着赎身的曙光就在眼前。
绝不能毁在这荒唐的“男色误人”上!
老夫人。
就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
只听得见那轻微的,令人心头发毛的“沙沙”声。
是老夫人的指甲,正不紧不慢地,一遍又一遍地,刮过手炉上雕刻的铜制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