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月缓缓踏出豹房那弥漫着靡靡气息的大门,若有所思。她眉心微蹙,暗暗权衡着眼前的乱局。
纤长卷翘的羽睫在白皙的面孔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寒风吹动她华丽的裙裾,金步摇上的流苏泛起金光。
高贵而孤独。
陆炳愣了一瞬后恭敬行礼,“卑职恭送公主殿下。”
杨千月回过神来,想到方才隐隐约约听到的荒唐,“婉美人是谁?最近很得宠?”
杨千月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陆炳回忆了一番,已知的妃嫔里没有婉美人。
低下头恭敬地答道:“回殿下,前几日卑职盘点妃嫔名册,其中并无婉美人。或许是…新承恩泽的宫女。”
他点到即止,意思却很明白。
杨千月点点头,她忽而想到原著里皇上被苏时雨持续下毒这件事,这才是当务之急需要阻止的事情。
她神色凝重地叮嘱道:
“此女骤然得幸,人心难测。你身为禁军之首,要多留心她的动向,尤其是她接触的人和物。贵妃那边…你更要加派人手,务必确保万无一失,不可出现任何差错。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报我。陛下安危,系于你一身。”
她刻意加重了“万无一失”四个字的语气。
杨千月忧虑情况有变,担心皇弟安危,陆炳却当成是对自己的深切关怀和信任,耳根微红,抱拳回道:
“谢殿下提点。卑职明白。这就亲自安排人手,确保贵妃娘娘安全无虞!”
长公主殿下如此心细如发,处处为皇上安危着想。这份赤诚爱护,令他敬佩。
陆炳犹豫了一下,低声禀告道:“方才贵妃娘娘来过,似乎撞见了似乎不该看到的东西,怒气冲冲,面色颇为不善。”
杨千月心头猛地一沉。
皇帝强宠新的女子或许点燃了苏时雨的恨意,让她回想起自己被强暴的遭遇。今日正好以“受惊”为由,不巧在回去的路上“滑倒”流产,随后嫁祸给其他妃嫔。
这样既能够名正言顺地打掉孩子,又能加深皇帝的愧疚,为后续下毒提供了更便利的条件。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钻进杨千月的脖子,她皱了皱眉,拢了拢领口。
“陆炳!”杨千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你亲自去!现在!立刻带一队心腹,将关雎宫外围给本宫守死!任何人,包括一只鸟都不许靠近!谁强闯就抓起来。记住,只在宫墙外布防,无皇上旨意或者贵妃亲口传召,任何人不得踏入宫门半步!包括你!”
“若贵妃身体有恙,立刻按宫规宣召御医,并第一时间报给皇上知晓!明白吗?再…派人去通知…算了…”
杨千月本想说去通知林福。或许正是林福期望看到的结果?
林福最擅长揣测圣意。
想必他看出来了皇帝对苏时雨的执念和挫败感。或许还有长孙悦私通有孕对皇上的打击。
这个婉美人就是林福故意安排的,借机除掉苏时雨肚里的孩子,消除皇上的疑虑。
皇帝很可能看出来林福的用意,将计就计,默认了这一切。
“卑职遵命!”
陆炳感受到长公主语气中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杀伐之气,心头一凛,立马看明白了这件事的严峻性和里面的弯弯绕绕。
心中再无半分旖旎,抱拳领命,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向关雎宫奔去。
寒风如刀,刮过杨千月的脸颊,却不及她心头冷冽的万分之一。
她拢紧领口的手微微发颤,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关雎宫如今是后宫最危险复杂的陷阱,皇帝、林福、苏时雨、皇后等各有盘算。谁跳谁死。
无论苏时雨是否流产、嫁祸何人,她都极易成为被集火的目标或被利用的对象。
甚至…皇弟因为爱而不得带来的病态的猜忌心和毁灭欲,此刻恐怕也在阴暗处滋长。
理性来看,她作为长公主不应该趟这滩浑水。
但那可能是弟弟唯一的血脉。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弟弟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和宠溺,姐弟间深厚的亲情。
也是她将来可以用来博弈的政治筹码。
可这个孩子却又是弟弟强迫苏时雨怀上的孩子。
苏时雨是这场暴力的受害者,她完全有权利反抗不想要。
这令杨千月有些犹豫。
只是想到弟弟三天前狂喜期待的样子,听劝下旨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答应自己要实行仁政,少杀人。
如今却突然面临失去孩子,还是因为他的原因,因为苏时雨主动流掉孩子。
弟弟一定接受不了。
一定会因此震怒和崩溃,比以前更加暴虐。那意味着极有可能会牵扯甚广,滥杀无辜,血流成河。
带来的喜怒无常,滥杀无辜,甚至政策层面的朝令夕改,必将引起朝堂的震荡,激起巨大的民愤。
前面的努力全都会付之东流。
想到这里,杨千月不再犹豫,提起繁复的宫装裙裾,转身便朝着关雎宫的方向疾步而去。
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赶到关雎宫,告诉苏时雨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华贵的裙摆在冰冷的宫道上扫过,留下急促而凌乱的痕迹。
杨千月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并非恐惧,而是与时间赛跑的焦灼,以及对即将面对苏时雨那滔天恨意的沉重预感。
关雎宫内殿,地龙烧得暖融,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凝滞的寒意。
天色阴沉,室内昏暗。还是上午,没有点灯。
苏时雨坐在窗边,她的身影被拉得细长而孤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窒息。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早被她屏退,空旷得可怕。
千月推门而入,反手将沉重的殿门合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贵妃娘娘好雅兴,临窗观景。听说明日会下雪。”杨千月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死寂,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苏时雨缓缓转过身。
那张曾令帝王痴狂的脸上,此刻没有泪痕,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冰寒。眼底深处,压抑的恨意如同地火,灼灼燃烧,几欲焚尽一切。
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冰冷的玉石镇纸。
“殿下驾临,有何贵干?”苏时雨的声音比窗外的风更冷,带着浓浓的讽刺,“来看我如何…‘静养’安胎吗?”
“不是。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讲。”
杨千月语气异常的平和。
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苏时雨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避免刺激到她。
“你我之间有什么话可讲?你说呢,长公主殿下?”苏时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抚摸着小腹,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
“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再费心找机会‘意外’了。你猜,我现在动手,还来不来得及在你那好弟弟赶来之前…让这孽种消失?”
杨千月瞳孔微缩,但面上依旧镇定:“以你的心性,只需将这镇纸重重砸下,或是狠心摔倒在地……顷刻间,便能如愿。”
苏时雨抚摸着小腹的手猛地蜷缩起来,指节泛白。
她拿起桌上的镇纸,咬着嘴唇看向杨千月,“殿下以为我不敢?”
杨千月摇头,“不。我相信你敢。此间苦楚,你已承受太多。你是母亲,若你决意不要此子,这世间……无人能阻你。”
苏时雨低下头,肩膀微微颤动,她咬咬牙,扬起镇纸,“不必多言。我心已决。”
杨千月并未上前抢夺,语速陡然加快,字字如冰锥,狠狠凿向对方摇摇欲坠的心防。
“你砸!你尽管砸!你想过没有,砸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她语速飞快,生怕来不及:
“李泽厚第一个会死,接着是你的父母宗族,你苏氏满门,血流成河。
皇帝会疯掉!他会彻底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
他刚刚得到又瞬间失去他视若珍宝、甚至可能会是他唯一血脉!
他为了此子,大赦天下,减免税负,开仓赈粮,实行仁政,甚至允诺少造杀孽…努力为孩子积福。
他努力尝试着做个好父亲,或许还想做个明君榜样。可现在呢?孩子竟然没了!梦醒了!
他会怀疑谁?首先是你!
他会认定是你为了忠义侯故意害死他的孩子!
他杀你泄愤?那太便宜你了。
他会迁怒你之外的人!他会不顾一切地杀了李泽厚!他会认定是李泽厚唆使你,认定这个孩子是你们苟且的‘野种’所以如此狠辣!
苏时雨,你之前以死相逼保下的李泽厚,会因为你今天的举动,会被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苏时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拿在手里的镇纸停留在半空。
“然后呢?”杨千月步步紧逼,“他会怀疑整个后宫!他会怀疑是皇后,所有嫉妒你的后妃,甚至所有后宫的人,都是害死他孩子的凶手!他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你的家人呢?苏家呢?还有那些无辜的宫人、甚至朝臣,会不会成为他泄愤的祭品?
苏时雨,你恨,你想报复,但你想拉着李泽厚、拉着你的家人、拉着无数人为你陪葬吗?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在乎。只遵从自己的内心。死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活着的被留下来的那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