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响亮的怒喝,则来自定北侯府洞开的朱漆大门深处,一个满头珠翠、身披紫貂斗篷的贵妇人在一群婆子嬷嬷的簇拥下,疾步而出!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扫过碎裂的棺材、狼狈的沈清音、暴怒拔剑的谢景行,以及——那柄刺向沈清语的利剑!
侯夫人——谢景行的母亲,杜氏!
在她目光锁定那柄剑尖时,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那不是怕伤着沈清语,而是……那是御赐的佩剑!伤不得人!尤其伤不得一个已经被当众“休”了世子的女子!那将是整个侯府的奇耻大辱!
“住手!放肆!反了你们!”杜氏的声音又急又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景行!剑放下!你想让天下人看侯府的笑话吗?”
或许是母亲的怒喝,或许是那远处传来的异常响动,或许是残存的理智在最后一刻拉住了疯狂的杀意。谢景行握着剑的手剧烈颤抖着,剑尖在沈清语眉前半寸处险险停住!剑身因强收力而发出不甘的嗡鸣!
沈清语甚至能感受到那剑尖带来的刺骨寒意拂过她的眉心。她依旧站得笔直,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惧色,只有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嘲讽,深深刺痛了谢景行。
侯夫人杜氏疾步走下台阶,目光如刀子般剐过沈清语苍白却桀骜的脸,以及她身上那件撕裂后、露出“休夫”大字的内衣。
“好!好得很!”杜氏脸上几乎结冰,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沈国公好教养!养出这等不知廉耻、大逆不道、目无尊长的畜生!”
她猛地转头,对着呆若木鸡的管家和一众下人厉声下令: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疯了心、得了失心疯的疯妇!立刻给我押回沈国公府!告诉他们沈家——人,我们侯府‘消受’不起!礼,我们侯府一并‘送回’!沈国公若还想在京城立足,三日之内,必须给我侯府一个交代!”她指向地上那口碎裂的棺材和飘落的“休书”,声音淬着寒冰,“连同这些‘厚礼’,一起‘送’回去!”
“立刻!马上!”
戌时三刻,沈国公府,最偏僻西北角柴房没有一丝光,浓稠的黑暗裹挟着冰冷的霉味、腐烂草屑味和鼠类排泄物的恶臭,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蜷缩在角落草堆里的人。
手腕被粗糙麻绳勒过的地方,破皮出血,火辣辣的疼。冰冷的地气顺着薄薄的破裙渗透上来,冻得她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外面野狗刨门抓挠的“咔咔”声,忽远忽近,是这片死寂牢笼里唯一的声响。
沈清语缩在冰冷的草堆里,清瘦的身体在黑暗中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怕。
她在等,等着这具身体因为冻饿交加而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点积蓄的力气。
手指,悄悄探入怀中。
那枚藏了许久的、磨得尖利的银簪头,在黑暗中反射不出半点光泽,冰冷地躺在她的掌心。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地按压在太阳穴上。那里面,如同浩瀚的画卷,翻涌着不属于她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智慧碎片——化学方程式,植物精油萃取,美容药理配伍……
冰冷的、足以改变命运的知识。
这是她唯一的生机!
“吱呀——”
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响起。一盏被风吹得明灭不定的纸灯笼,被一个婆子提在手里,照亮了门口提着食盒、身披白狐斗篷的沈清音的脸。
肿胀的脸颊已经被厚厚的脂粉勉强盖住,但眉眼间的怨毒却比这柴房里的黑暗更浓。
柴房内的恶臭让她嫌弃地皱紧鼻子,用丝帕掩住口鼻,目光如毒蛇般扫过角落里的沈清语。
“妹妹还没饿傻吧?”她走进来,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快意和高高在上的怜悯,“姐姐想着你,特意给你留了碗好饭。”
她身后的婆子放下食盒,揭开盖子。一股更加浓烈的、难以形容的酸腐恶臭瞬间弥漫开来!半碗混杂着黑色霉斑、蠕动着细小白色蛆虫的冷粥,被推到沈清语面前。
“喏,”沈清音伸出戴着金指套的手指,点点粥碗,几乎要笑出来,“快趁热吃吧。吃了,才有力气等着爹娘发落你这忤逆不孝、连累沈家的孽障!”
沈清语的视线从刺骨的寒冷中抬起来,落在沈清音脸上。那眼神空洞、死寂,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她慢慢地、慢慢地朝着那碗爬着蛆的冷粥伸出了手。
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碗沿的瞬间——
“轰!”
如同蛰伏的毒蛇终于亮出獠牙!
沈清语毫无征兆地猛地发力!不是去接碗,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抓住沈清音伸出的那只手腕!动作之快,下手之狠,如同铁钳!
“啊!你做什么?!”沈清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腕骨剧痛,整个人被猛地向前一扯!
与此同时,沈清语另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手闪电般扬起——那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盛着她不久前用掌心血混合墙角刮下的陈旧墙土搅拌成的粘稠暗红的“血泥”!
“哗啦——!”
小半碗腥气扑鼻、粘稠恶心的血泥,被她精准无比地泼向沈清音胸前!
华丽的、簇新的大红织金妆花袄裙前襟,瞬间被染上一大片黏糊糊、黑红交织的污秽!金丝线勾勒的牡丹图样被彻底覆盖!那恶臭的气息熏得沈清音一阵反胃,瞬间花容失色!
“啪嗒!”一声,被泼脏的沈清语顺势松开手。
沈清音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嚎叫!她惊恐地低头看着自己昂贵衣裙上那令人作呕的污渍,下意识地疯狂弹跳后退,唯恐那脏东西沾上更多!
脚下一滑!
“噗通!”
她结结实实一脚踩在刚才因为惊慌而松落在地的一小堆湿滑霉烂稻草上!整个人重心不稳,狼狈无比地向后重重摔去!满头的珠翠钗环随着动作叮当乱响,竟有一只格外精巧的金累丝嵌红宝石的蝴蝶步摇,被甩脱出去,在灯笼幽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弧光,精准地掉进了墙角硕鼠钻出的那个黑黢黢的洞口!连个声响都没发出就消失了!
“啊啊啊——!我的步摇!我的裙子!沈清语!你这个疯子!魔鬼!贱人!”沈清音彻底崩溃,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指着站在阴影里、几乎要融入黑暗的沈清语破口大骂,“你等着!你等着!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哎呀,”沈清语看着崩溃尖叫的沈清音,苍白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极其纯粹、甚至带着点天真的笑容。她歪着头,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担忧”:
“姐姐怎么摔啦?痛不痛呀?地上凉得很呢。你的……‘热’饭还在这儿呢?”她指了指那碗爬着蛆的冷粥。
“你!你!”沈清音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背过气去。那婆子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去扶。
“滚!扶我回去!快回去!我要杀了她!杀了她!”沈清音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像躲避瘟疫一样被婆子狼狈不堪地搀扶起来,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臭气熏天的柴房。
“哐当!”沉重的柴房门被重新锁死,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咒骂和沈清音的哭嚎。外面传来落锁声和婆子慌张的脚步声远去。
柴房内,重新陷入了死寂和更加深沉的黑暗。只有沈清语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
她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摊开始终紧握的手掌。
那枚磨尖的银簪头,尖端染着一丝新鲜的血痕——那是她方才用力挣脱麻绳时,反手割破掌心流下的热辣辣的血滴。此刻,更多的鲜血正从破损的掌心伤口中缓缓渗出,混合着冰冷的墙土。
她急促地喘息着,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
另一只手摸索着探入最里层单薄的、破烂的衣襟内侧。
在沈清音进来前,她已经悄悄从贴身唯一的物件——那个母亲遗物、劣质粗糙的廉价胭脂盒的夹层里,抠出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异常坚韧的丝绢。
此刻,在浓稠的黑暗中,她借着锁门声响、沈清音离开的短暂混乱,用那银簪尖锐的尖端,毫不犹豫地刺破了另一只手掌完好的指尖!
新鲜的、滚烫的血珠涌出。
她用带血的指尖,在黑暗中凭借记忆和摸索,在那片坚韧的丝绢上,一笔一划,艰难却坚定地勾画着什么!
每画一笔,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终于,黑暗中,她无声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将那片带着血字印记的丝绢,珍而重之地、用带血的掌心,紧紧按在了自己冰冷的心口。
借着柴房破窗透入的、惨淡得几乎看不见形状的残月微光,能勉强分辨出那坚韧丝绢的边缘,几个用血液写成的字迹轮廓诡异地扭曲着,仿佛带着某种隐秘而古老的诅咒——七日醉
寒风,卷起地面的枯草屑,打着旋钻过柴房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沈清语缩回草堆深处,将浑身瑟缩的身体更深地埋进散发着腐臭的草秆里,像是某种危险的动物将自己伪装起来。黑暗中,她闭上眼,嘴角却无声地、缓缓地勾起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