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将那个扭曲、阴冷、充斥着非人怨毒的凌晨一点点复刻出来。当他终于说到默念九字真言后第一次鬼影消失的感觉时，喉咙已经干得发痛。
佟瑞欣的笔尖在记录本上沙沙作响，神情专注而凝重。当林毅描述完毕，最后提到撞墙昏迷时，病房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提醒着外面那个“正常”世界的存在。
佟瑞欣合上记录本，抬眼看向林毅，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对林毅遭遇的同情，有对事件诡异程度的凝重，还有…一丝林毅看不懂的、更深沉的审视。
“你提到的…默念那段话之后的感觉，”佟瑞欣斟酌着用词，声音低沉，“那种…第一次鬼影消失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伴随什么特殊的感觉？比如…身体发热？或者…看到什么？”
林毅愣了一下，仔细回忆。当时情况危急，恐惧占据了一切，但那种感觉…“好像…好像肚子里突然有股热气冲上来，很微弱，但确实有。然后…脑子里好像‘嗡’了一下，然后那个追我的影子就…散开了，消失了。”他顿了顿，努力回想，“看到什么…好像…没有？也可能太紧张了没注意到…”他并没有提及那极其微弱、一闪而逝的金光，那感觉太过缥缈，他甚至怀疑是自己濒临崩溃时的幻觉。
佟瑞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追问金光的事情，只是在本子上快速记了几笔。“明白了。你提供的信息非常关键，林毅。”她收起笔和本子，神情严肃，“九处的人应该很快会到。在他们来之前，你需要记住几点。”
“第一，保持镇定。医院这边我们已经做了初步安排，会加强你所在楼层的安保巡视，虽然…对于那种东西效果可能有限，但聊胜于无。你自己尽量不要单独待在过于僻静或光线不足的地方。”
“第二，关于你提到的那段话，”佟瑞欣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在九处的人没有明确指示前，除非再次遭遇极端危险，否则不要再轻易尝试使用它。尤其是…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它的具体内容和来源，包括我。明白吗？”
林毅心中一凛！佟瑞欣这最后的警告，指向性太明显了！她显然已经意识到，那九个字绝非普通的心理暗示或自我安慰！她是在保护他，还是…在防备着什么？九处的人会对这道士传授的真言感兴趣？甚至…产生觊觎？
“我…我明白。”林毅艰难地点头，感觉自己卷入的漩涡似乎比想象中更深。
“很好。”佟瑞欣站起身，“我会通知护士站，暂时减少非必要的打扰，让你好好休息。九处的人到了，我会再联系你。”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看了林毅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保重，林毅。记住，别轻举妄动。”
门关上，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林毅一人。然而，这次的感觉却截然不同。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佟瑞欣带来的信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杀手组织涉足邪术、阴暗男子可能已化为厉鬼、自己被标记、国家有专门处理灵异的部门、自己掌握的九字真言似乎还是个烫手山芋…
“别轻举妄动…”林毅咀嚼着佟瑞欣最后的话，心头一片冰凉。不动？难道就坐在这里，等着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找上门来？等着九处的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他想起韩先生那份优渥却充满未知的“顾问”邀约，现在想来，那份邀约背后，是否也意味着对方早就知晓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他烦躁地在病床上辗转反侧，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和深深的无力感。他下意识地摸向枕头下，那里藏着两张银行卡——15万，曾是他拼了命也渴望解决的难题，如今在更大的恐怖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护士进来换过一次药，态度如常，但林毅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多了点探究。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病房染上一层暖橙色，但这虚假的温暖丝毫无法驱散林毅心底的寒意。
就在林毅几乎要被这种压抑的等待逼疯时，病房的门被再次敲响。
“笃、笃、笃。”
敲门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板而冰冷的节奏感，与佟瑞欣的干练或万倩倩的轻快截然不同。
林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请进。”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门开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多岁，身材中等，穿着一身熨烫得一丝不苟、却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西装。他的面容极其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但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像两把冰冷的手术刀，甫一进门，目光就精准地落在林毅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解剖开来。那目光中没有好奇，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审视和评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比林毅大不了几岁，同样穿着深灰色无标识西装，身形挺拔如标枪。年轻人表情冷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锐利如鹰，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黑色金属箱。他的存在感极强，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这两人一出现，病房里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度。空气都凝滞了。
中年男子的目光在林毅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他缠着绷带的腹部和额角的红印，最后落回他眼中，用一种平铺直叙、毫无感情色彩的语调开口：“林毅？”
“是我。”林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特情九处，外勤七组组长，代号‘灰隼’。”中年男子简单地报上身份，没有握手的意思，也没有介绍身后年轻人的打算。他的目光转向病房内唯一的椅子，年轻人立刻会意，无声地走过去，将椅子搬到灰隼身后。
灰隼坐下，双腿交叠，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姿态带着一种冰冷的控制感。他身后的年轻人则如同雕像般立在门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门口和窗外，那黑色金属箱被他稳稳地放在脚边。
“佟瑞欣警官已经将你的情况，以及你凌晨的遭遇，做了初步汇报。”灰隼开门见山，声音依旧平板无波，“现在，我需要你亲自、完整地复述一遍。从你感觉到异常开始，到你失去意识为止。注意，是所有细节，包括你的主观感受、环境变化、以及你…尝试的任何应对措施。”他特别在“任何应对措施”几个字上加重了微不可察的语调。
林毅心头一紧。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对灰隼那毫无感情的目光，他感觉自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他再次复述了凌晨的经历，内容与告诉佟瑞欣的大体一致，但在描述默念九字真言后的感觉时，他依旧略过了那极其微弱的金光，只强调了那股微弱的热流和鬼影第一次消散的感觉。
灰隼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也没有记录，只是那双冰冷的眼睛始终锁定林毅，仿佛在捕捉他话语里每一个细微的停顿和眼神的闪烁。当林毅说完，灰隼沉默了几秒，病房里落针可闻。
“主观感受描述清晰，部分细节符合已知的‘低阶怨念体’干扰特征。”灰隼终于开口，像是在做一份客观的评估报告，“你提到的‘热流’和干扰消散现象…存疑，需要进一步验证。”
存疑？林毅心里咯噔一下。对方显然不信，或者说，不完全信。
“现在，我们需要对你所处的环境进行一次初步能量场检测。”灰隼的目光转向身边的年轻人，“‘山鹰’，开始。”
代号山鹰的年轻人立刻行动，动作迅捷而精准。他蹲下身，打开那个沉重的黑色金属箱。箱子里并非武器，而是摆放着几件造型奇特的仪器——一个巴掌大、屏幕闪烁着复杂波形和数据的平板；一个类似单筒望远镜但镜片是深紫色的装置；还有几个纽扣大小的银色金属片。
山鹰拿起那个平板，手指快速滑动操作。屏幕上的波形图开始剧烈跳动，发出细微的“嘀嘀”声。他又拿起那个紫色镜片的装置，对准病房的各个角落，特别是门口、窗户和林毅的病床周围，缓慢而仔细地扫视。同时，他拿出几个银色金属片，看似随意地贴在了病房的墙壁和门框上几个不起眼的位置。
林毅紧张地看着这一切。高科技？还是…某种探测灵异的法器？他注意到，当山鹰用那个紫色镜片装置扫过门口他记忆中鬼影出现的位置时，平板上的波形图瞬间飙高，发出急促的蜂鸣！山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迅速在那个位置多贴了一个银色金属片。接着，紫色镜片扫过林毅的病床，尤其是他躺卧的位置时，波形图再次出现异常波动，比门口稍弱，但依旧明显。
灰隼面无表情地看着平板上的数据，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检测到残留怨念波动，峰值出现在门口区域，强度评级：C级（中度）。病床区域存在次级波动，评级：D级（轻度）。”山鹰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硬，向灰隼汇报。他取下那些银色金属片，小心地收回箱子。
“C级残留…”灰隼的目光再次投向林毅，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一个刚被‘标记’，且没有任何防护的普通人，在C级怨念体的直接冲击下，仅仅依靠所谓的‘默念’产生‘热流’，就能导致其消散…概率低于0.3%。”
他的话语像冰锥，刺破了林毅最后一丝侥幸。对方根本不信他能靠“默念”就逼退那种东西！
灰隼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林毅，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实质性的压迫感。
“林毅，”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需要知道真相。关于你凌晨遭遇的真实过程，以及…你用来‘逼退’那个东西的…确切方法。这关系到你的生命安全，也关系到我们对目标威胁等级的准确判断，进而影响到我们能否及时、有效地清除它，保护你不受后续侵害。”
他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向林毅压来：“隐瞒和误导，只会让你陷入更危险的境地。现在，告诉我，你当时…到底做了什么？”
山鹰无声地向前踏了一步，虽然没有多余的动作，但那冰冷的眼神和散发出的气势，如同实质的枷锁，将林毅牢牢钉在床上。黑色金属箱就在他脚边，像是一个沉默的威胁。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林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他面对着的不再是佟瑞欣那种带着探究和同情的警察，而是两个来自国家隐秘部门、行事冷酷直接、只追求效率与真相的“清道夫”。他们显然掌握着远超常理的手段，并且…对自己隐瞒的关键信息，志在必得。
坦白道士和真言？后果难料！继续隐瞒？看灰隼的眼神，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冷汗，再次浸湿了林毅的后背。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无论向前还是后退，都可能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