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婷在细如丝里强烈挣扎着,她毕竟才死不久,出来就直接被执渊给收了,所以在锁魂钩的莹莹紫光下,她很快就恢复了神志,那双眼睛白花花的翻在外面,眼底由鲜红慢慢转为了棕黑色,挣扎的动作渐渐平息下来。
她愣了许久,躺在地面上望着天,似乎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半响后,她才艰难的扭着脖颈,发出了“咔咔咔”的几声,看向葬在不远处的自己,才叹道:“……原来我已经走了啊。”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她空洞的眼眶中留下一行行血泪。
“我为什么就死了呢?我怎么就死了呢?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她忽然在月色下歇斯底里起来,锁链嘎擦作响,竟差点拴不住她,执渊面无表情,在那链子上又加了力。
她在锁魂钩下剧烈抽搐着,哭喊着:“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娘,娘她煲好了汤,说要等我回家一起喝的,她还在等我,她还在等我……”
念念的瓜子早已经磕完了,现在斜坐在旁边的假山石头上,像个还没长大,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一脸好奇的望着她。
轩辕有些触动,揩了把泪,悠悠飘到念念身边。
童纠无奈的别开了头,他当了一辈子的摆渡人,这种事情见得只会多不会少,但每一次送别,他都还是会不忍。
执渊则是顶着他一贯的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忆柯动了,她轻轻蹲下来,竟和这女鬼对上了话:“你娘她住在哪里?告诉我,我可以派人去照顾她。”
她不咳嗽的时候,说话都很轻,不想费力的模样,像羽毛般滑在耳蜗里,带着蛊惑的意味,天生让人相信和不容置喙。
江婷恢复了些许神志,似乎真的听进去了,喃喃道:“我娘,我娘……她住在周雯巷第三十六户,一座浆洗大院的旁边,我家院子很小,庭中有一棵枇杷树,亭亭如盖的,她身体不好,总是坐在枇杷树下,一边缝补着衣裳,一边等我回家。”
院中的药味浓重,但却让人安心,她年幼丧父,弟弟也走丢了,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她们挣扎着活在煌筌的最底层,总觉得能这样走到地老天荒。
江婷忽然紧紧揣住忆柯的衣角,忆柯只是浅浅淡淡的扫了一眼,并没有把她的手拉开,很耐心的听她说:“求求您,一定要护我的母亲颐享天年,我做了坏事,无颜再去见她,要是她问起来,您就向她替我报个平安。”
忆柯看着她的眼睛承诺:“好,我护老人家平安。”
执渊低沉冷淡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他的手套已经收起来了,修长的手指拿着笔,夹着个黄册子,一笔一笔把她的话记录在册,忽然问:“你生前做了什么坏事?”
古怪的沉默蔓延开来,江婷抿着唇做了很久的准备,才哭着说:“毒是我下的!”
下毒?
“那年弟弟走丢,母亲因此染上寒疾,我为了筹钱给她治病,便把自己卖给了溪宅,我在溪宅做得好,没有几年就成了姨娘的心腹,那时,那时,溪老夫人头风,请郎中来看过,其实只要吃几贴药就好了。”
“老夫人疼爱孙女,自然偏心夫人,总是找着借口让姨娘站规矩,那时候夫人还没有病重,做事雷厉风行,姨娘也讨不到什么好,便吩咐我给老夫人下毒,她用我娘的命来要挟我,我不敢不从啊!”
“后来,老夫人的病果然加重了,甚至连床都下不来,夫人和小姐没日没夜的照顾她,但她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剩下的你们也都知道了,小姐被冠上了恶鬼的名头,老爷怒极,厌恶了夫人,还打了夫人板子,后来夫人也卧床不起,还差点哭瞎了那双眼。”
“这事是我对不起溪老夫人,是我对不起溪家,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她……”
江婷说着,又流下血泪来。
忆柯沉吟着,忽然问:“你弟弟走丢的时候有多大?”
江婷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下才说:“六年前,他才十一岁。”
弟弟走丢了,母亲气得生病,无奈之下她才把自己卖进溪宅做工。
忆柯忽然笑了,说:“老夫人无辜,你难辞其咎,但老夫人是老夫人,溪家是溪家,你不欠溪家什么,相反……”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忽的止住了话音,转头弯腰咳嗽着,没有接着说了。
江婷有些呆,还没反应过来,再看自己的鬼身时,怨气已经没有那么大了,从实体变成了虚无的半透明,近乎消散。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说:“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是他们害死了我,是她杀了我……”
“那姨娘怕当年的事情暴露,是她找的人勒死了我,是她,是她呐!啊啊啊啊啊啊……”
谁也没想到她忽然发狂,猛的挣脱了枷锁,她自己也被锁魂钩伤到退了两步,随后转身消失在了院墙之中,执渊立即追过去,锁魂钩在空中一抽,江婷重重落在地上,她死死盯着“路过”的那两个小厮,长长的指甲焊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爬过去。
“哎,你不觉得今儿个的风冷得厉害么?你说不会是……”
“别胡说,咱俩做了那么多事,还好好活着呢,怎么会那么巧?”
“我看那小丫头死前……噌噌噌,那叫一个惨。”
另一个小厮抬了抬手中的篮子,皱着眉说:“这不去给她烧钱了么?钱烧了就安分了。”
阴风阵阵,那两个小厮昨夜杀了人,今儿个自然有些心虚,他们走在通往后院的路上,夜风瑟瑟,他们彼此安慰交谈着,宽大裤腿下的脚却止不住的抖。
那风吹得刺骨,小厮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他们僵在原地,颤抖着向江婷的方向望过来。
夜空中划过两道撕心裂肺的声音,很快又重归于寂静,风吹着树叶沙沙响,树影摇晃,像极了地狱里的魑魅魍魉。
锁魂钩忽然缠绕上来,这次江婷没有躲,她疲惫的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知道以自己的状态是无法接近姨娘了,但是她知足了,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
姨娘的仇,总能报的,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她总有付出代价的一天。
江婷恨恨的想着。
她被束缚在紧了许多的锁魂钩下,对于她来说,执渊实在是太高了,高到就算她仰起头,也看不见这位“阴差”的表情,但是经此一遭,到了下面定是免不了刑罚的。
她听见那人扯了扯细如丝,声线没有任何变化:“走吧。”
随后那挺拔高俊的身影消失在了突如其来的雾里,她踉跄了几下,被生拽了进去。
她跟着执渊一路穿过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海,走了长长的黄泉路,她的平生功过已经登记完了,现在她闭着眼含泪饮下了孟婆汤,随着执渊的脚步,来到了变幻莫测的忘川边,上了摆渡船,向忘川深处驶去。
幽界很美,也很安静,安静到没有任何生气,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天边飘着薄纱似的极光,黄泉路十里黄沙,忘川水波光粼粼,色彩斑斓的水中承载着凡人的爱恨悲喜,还有那片望不到头的,如火如荼的,盛开着的彼岸花。
她问:“我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执渊却说:“不会。”
“为什么?”
“幽界没有魔鬼,也并非地狱,一切皆有因果,你今日杀了那两个小厮,下一世就注定要和他们纠缠不清。”
江婷忽然笑了,她想:这可比传说中的上刀山下火海可怕得多。
她没看见执渊手中盛开的彼岸花落在了水里,偌大的忘川水轰轰然分成了两半,水底下开了一条道,那就是轮回道了。
锁魂钩嗖然松开,江婷被猝不及防的吸入水中,魂魄轻飘飘的,随着水流的盘旋,终于进入了轮回道。
执渊走完了这一程,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他在摆渡船上站了会儿,然后转身回到了岸边,薄雾又起来了,飘飘渺渺的笼罩着他,带着他就这么回到了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