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
李昀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平地惊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张立红的心坎上！那冰冷的、穿透灵魂的审视目光，像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紫藤花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的光影在李昀脸上明明灭灭，将他温雅俊美的容颜分割成光与暗的两面。那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再无半分之前的温润笑意，只剩下深潭般的幽邃和令人心悸的锐利。他离得那样近，清冽的松雪气息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仿佛连空气都被抽空。
完了！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张立红。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四肢冰凉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被发现了！穿越者的身份暴露了！在古代，这会被当成什么？妖孽？邪祟？夺舍的恶鬼？是要被烧死？沉塘？还是……更可怕的结局？
“我……我……”她嘴唇哆嗦着，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她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力，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挪动不了分毫。
李昀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极具耐心地注视着她。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细致地扫描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惊惶到极致的恐惧，那无处遁形的绝望，那被彻底看穿后的崩溃……这一切都印证着他心中那个大胆到荒谬的猜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紫藤花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却无法缓解丝毫的紧张。
终于，在张立红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威压碾碎时，李昀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仿佛在陈述既定事实的笃定：
“你不是张玉姝。”
不是疑问，是断言。
这五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击溃了张立红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粗糙的藤萝花架软软地滑落下去，瘫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华贵的烟霞色裙摆铺陈开来，如同被风雨摧残的落花。她双手捂住脸，压抑不住的、带着绝望和恐惧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泄出。
“呜……别……别烧我……我不是妖怪……我只是……只是掉水里了……”她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像个被吓坏的孩子，将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最卑微的祈求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李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副彻底崩溃、毫无形象可言的狼狈模样，眼底深处那抹浓重的探究和冰冷，终于被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复杂情绪所取代。是荒谬？是了然？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悯？
他没有再逼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审视一件突然出现在他掌控世界中的、无法理解的异类。
张立红哭了很久，仿佛要把穿越以来所有的委屈、恐惧、压力和刚刚在众人面前的巨大羞辱都发泄出来。直到哭得声音嘶哑，筋疲力尽，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才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露出一张梨花带雨、惨白憔悴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她抬起红肿的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认命般的绝望，看向李昀：
“你……你都知道了……要杀要剐……随……随你便吧……”声音带着自暴自弃的颤抖。她甚至不敢去想绿翘此刻在哪里，听到了多少，又会是什么反应。
李昀看着她这副破罐破摔的样子，沉默了片刻。他缓缓蹲下身，目光与她齐平。这个动作拉近了距离，却并未减少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
“本王若想杀你，”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在静思堂，在你第一次说出‘海棠打赏’时，便已动手。在赏春宴，你对着本王咽口水时，便已足够理由将你关入大理寺。”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本王留你至今，自然……有本王的道理。”
张立红猛地止住了抽噎，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杀她？为什么？她对他还有什么价值？
李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他伸出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掌心向上，停在两人之间。
“起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立红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颤抖着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他的手心温热干燥，带着一层薄茧，稳稳地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指，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
肌肤相触的瞬间，张立红浑身一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她慌忙抽回手，低着头，不敢看他。
“本王对你的‘来历’，”李昀站起身，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声音重新变得清冷而疏离，“并无兴趣深究。是妖是怪，是仙是鬼，于本王而言，并无区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惨白的脸，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本王只在意一点——你顶着‘张玉姝’的皮囊，便需做好‘张玉姝’该做的事，守住‘张玉姝’该守的秘密。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中的冰冷威胁，让张立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本王可以帮你。”李昀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魔鬼的蛊惑，“帮你守住这个秘密，帮你在这长安城立足，帮你……应付你无法应付的一切。”他琥珀色的眼眸锁住她，清晰地映出她眼中的挣扎和动摇，“包括今日之事。本王可以说服姑母，压下流言，让‘离魂症’之说坐实，你依旧是那个需要静养的‘才女’张玉姝。甚至，可以让你活得……比原来的张玉姝，更风光。”
条件呢？张立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眼前这位心思深沉如海的世子殿下！
“代价是什么？”她鼓起勇气，声音嘶哑地问。
李昀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寒冰雕琢的花。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往后，你的眼睛，就是本王的眼睛；你的耳朵，就是本王的耳朵。本王让你看什么，你便看什么；本王让你听什么，你便听什么。将这长安城里，所有你认为‘有趣’的、‘奇怪’的、‘不同寻常’的人和事，事无巨细，一一报于本王知晓。”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磁性：“就像……你在赏春宴上，看着水榭边那两位公子时，眼中闪烁的那种……‘兴趣’一样。本王要的，就是那种‘兴趣’。”
轰！
张立红的脸颊瞬间再次爆红！他……他连这个都看出来了？！他不仅知道她不是张玉姝，还看透了她骨子里那个腐女的灵魂？！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暴露在阳光下的透明人！羞耻、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拿捏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本王需要的，不是张玉姝的才情。”李昀直起身，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疏离，目光如同寒星，冰冷地审视着她，“而是你这双……能看到常人看不到之处的眼睛，和你这……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灵魂。”
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她那双因为震惊和羞耻而睁得溜圆的杏眼。
“答应，你便还是张玉姝，有本王庇护，可保无虞。”他的声音如同最终宣判，“不答应……本王不介意，让一个‘失心疯’的张家娘子，彻底消失在长安城。”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张立红浑身冰凉。她毫不怀疑李昀有这个能力！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在这个深不可测的王府世子面前，她渺小得如同蝼蚁！不答应，只有死路一条！答应……就成了他的眼线？他的密探？一个专门为他窥探他人隐私、满足他某种未知目的的工具？
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但比屈辱更强烈的，是求生的本能！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剧烈的挣扎在她眼中闪过。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不甘和恐惧。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认命的灰败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答应。”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李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他微微颔首，那冰冷的、审视的目光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丝。
“很好。”他转身，不再看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越，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绿翘。”
一直躲在藤萝花架外、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侍女绿翘，几乎是连滚爬跑地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奴婢……奴婢在！”
“送你家娘子回‘听雨轩’。”李昀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今日之事，若有一字泄露……”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无形的压力让绿翘瞬间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地面。
“奴婢……奴婢死也不敢！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绿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去吧。”李昀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绿翘慌忙爬起来，几乎是半扶半拖着依旧魂不守舍、双腿发软的张立红，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诡异气氛的紫藤花架。
李昀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主一仆仓皇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深处，脸上那层温雅的假面彻底褪去。他缓缓抬起刚才握过张立红的那只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凉颤抖的触感。
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极其小巧、非金非玉、造型奇特的暗红色珠子——那是刚才拉她起身时，从她凌乱的发髻间悄然滑落、被他不动声色地扣入掌心的。
珠子的表面，用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奇特符号，刻着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扭曲的单词：
“SYSTEM”
李昀深邃的琥珀色眼眸，如同无底的寒潭，倒映着掌心这枚诡异的珠子，眼底翻涌着浓重的、化不开的疑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收拢，将那枚珠子紧紧攥入掌心，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心底。
“异世之魂……”他低低地、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如同叹息，又如同某种确认。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远处王府深处、那一片飞檐斗拱、戒备森严的区域——那是他父王，端亲王李琮的书房所在。
“父王……”李昀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复杂，那里面交织着探寻、警惕，以及一丝深埋的、冰冷的寒意，“您书房暗格里那张……绘着同样符号的残破舆图……又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突然出现的‘异数’……是巧合？还是……”
后面的话，消散在紫藤花架下幽微的风里，无人知晓。
听雨轩。
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幔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声响。室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羊角灯，光线昏暗摇曳，将人影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扭曲而巨大。
张立红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玩偶，蜷缩在床榻最里侧，用厚厚的锦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空洞、失焦的眼睛。华丽的烟霞色衣裙被胡乱地丢弃在地上，如同褪下的蛇蜕。
恐惧的余韵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窒息的痛楚。李昀冰冷的眼神，洞穿一切的质问，还有那不容拒绝的、将她视为工具的契约……这一切都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娘子……娘子您喝口水吧……”绿翘端着一杯温水，跪在床榻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浓重的恐惧。她亲眼目睹了花架下那令人窒息的一幕，虽然没听清全部对话，但世子殿下那冰冷的气势和娘子崩溃的模样，足以让她明白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她不敢问，不敢想，只知道世子殿下最后那句“死也不敢泄露”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张立红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
绿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放下水杯，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榻，隔着厚厚的被子，轻轻抱住张立红瑟瑟发抖的身体。
“娘子……奴婢在呢……不管发生了什么……奴婢永远陪着您……”绿翘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忠诚和温暖，“世子殿下……殿下他……他或许……或许只是想帮您？”她试图寻找一个能让自家娘子安心的理由，虽然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被子里传来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绿翘更紧地抱住了她，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主仆二人就这样在昏暗的房间里，相互依偎着，感受着彼此冰冷的体温和恐惧的颤抖。这深宅大院，此刻显得如此冰冷而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张立红的啜泣声渐渐平息。她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露出一张依旧苍白、却不再那么空洞的脸。那双红肿的杏眼里，恐惧依旧存在，但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破罐破摔的狠厉。
她看向绿翘，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绿翘……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还有……”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把世子殿下……送来的那套文房四宝……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