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等赶回甘华村,已过四更。

千年枯树下,火把跳动,映着每个村人或麻木或惶恐的脸。抽泣声时有起伏——渔船跟着一起遭难的噩耗已经传回了村子。

桂娘被铁链捆在树干上,单衣紧贴发抖的身体,随处可见被捶打过的痕迹。

椿婆笑得温和,却将一瓢冰冷河水当头浇下。

“山爷爷发怒,全是你这灾星招的邪!”手指戳向桂娘惨白的脸,“是你对山爷爷不敬,才会害得渔船颠覆,村中祸事接连。”

“我们是靠水吃水的人家,若不平息了山爷爷的怒火,你叫大家伙儿以后如何营生?”

又一瓢冷水。铁链浸湿后如冰一样刺骨。被封了口的桂娘牙关磕碰,喉间溢出呜咽,唯有一双眼睛不再涣散无神,如刀锋剑尖一样刺向椿婆。

椿婆扔开瓢,端起粗碗。乳白药汁奶香四溢。

桂娘倔强的视线此刻才有了些许动摇和惊恐流出。

“喝下这碗神水,若你天亮时没有冻死,便是山爷爷已经宽恕,愿意以神水护佑你周全。”椿婆嗓音婉转地吐露着可怕的字眼,动手解下封口的布条,拔下堵布。

桂娘趁机躲闪嘶喊:“你这妖言惑众的毒妇!是你!是你害死了姑娘们!是你假借合婚说媒把孩子们卖了!我去找过玉儿夫家,根本就没有这户人!根本就……唔!”可她到底是被捆着的,椿婆没用多少力气就捏住了她的下巴。

碗沿触到嘴唇——

“咚!”

一柄钩镰枪从天而降钉在树干上,寒光烁烁,势如天罚!将椿婆的汤碗“喀拉”惊碎。

紧接着一串如寒风刮耳的脚步,竟从夜幕中冲出一队红笠棉甲佩刀提枪的兵士!

火把光影狂乱,人群惊恐溃散。兵分两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村民包围其中,一个也没漏网。

当先两人立于队前,缓缓踱步而至。椿婆看清来者,骇如见鬼,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谭九鼎高举牙牌,冷语沉声:“御史办案,妖婆残民,立拿!”

兵士如狼扑上,飞脚踹倒椿婆。两三人合力,绳索反绞,轻而易举将树干上的人换了一个。

徐绮扶起桂娘,把她带到几丛火把旁取暖。对方猝然抓住她的手,紧紧不放,不可思议地抖着嘴唇问:“他们说船都被炸碎了!两位贵人无事?真的无事?”

徐绮拍拍她的手背,弯了弯嘴角:“我们来了,你尽管放心。”

桂娘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委屈如山石倾塌。

徐绮望向树上的禁婆子,走过去无声地捡起滚落地面的水瓢,指尖轻敲叩响。

“椿婆,”她声音清润,却让捆着的人浑身血冷,“你自称替山爷爷办差,想必山爷爷一定颇为照顾。那区区江水肯定奈何不了你?”

她舀起一勺冷水,顺着椿婆的衣衫浇下,浇完一瓢又一瓢。转眼,椿婆状如水鬼,寒雾立刻从她身上腾起。

牙关冒出呜咽,但极不服气:“民妇无罪!民妇是在为乡亲们排忧解难,驱邪除祟!”

“哦,是吗?这么说,你祠堂密室里从未藏过人,村里那些姑娘们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咯?”

密室?

这两个轻飘飘的字把本来紧绷的人群撬开了一丝裂缝,不安的疑惑种在了里面。不论男女老少都视线游离,偷偷互相确认对方听没听说过这件事。

“……民妇,不知道什么密室,姑娘们都是被山爷爷护佑着的,你不应该质疑,亵渎神灵是要遭到报应的!”

徐绮嗤笑了声,不以为意,反问:“那山爷爷怎么没叫龙王吞了我?还让我活着回来抓你?”

“这……”椿婆一时哑口。

“嘴硬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反倒是你,服下的解毒剂总该有失效的时候吧?”徐绮瞥了眼火盆上坩埚,里面还在咕嘟熬煮着害人的玩意儿。她忍不住皱了皱脸。

“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神水。”谭九鼎哼笑着走过来,掏出那两块“树皮”,对椿婆晃了晃,“眼熟吧?我从你巫祠的药罐里取来的。”

说罢转向懵然堂皇的村民,高声:“这禁婆煮不是枯树的皮,而是缠绕在你们‘山爷爷’身上的藤蔓。”

“咦?”疑惑声此起彼伏。

“这东西湘西密林中常见,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江南。因叶子呈三角鬼面纹,当地人管它叫鬼面藤。被它缠上的树木会很快枯死,树皮就变得漆黑如墨。”谭九鼎指指古树,全部应对了他的说辞。

“鬼面藤煮水有奶甜香气,却有毒,少则致幻,多则使人癫狂抽搐最终沦为行尸走肉,故而也被叫做抽魂枝。”

“若不信,你们可以拿去寻几个见多识广的郎中药商问上一问,答案自然而解。”

人群中有了接头交耳声——“这么说来,椿婆小时候家里不是行医的……?”“难不成是真的?”“致幻?那我们是不是都中毒了?”

“哐哐哐哐!”兵士连续跺脚如滚雷,强行让人群安静了下来。

谭九鼎放下手,继续道:“这妖妇就是怕自己的把戏被戳穿,才编了一套‘山神不可亵渎’的说辞,教你们不敢靠近这棵千年大树。”

“你们却愚昧得信以为真,还为她捐钱修祠,呵。”

“多说无益,”徐绮直接用瓢接住坩埚里所有的奶白汤汁,淡然道,“让大家伙亲眼看看,就知道这山神爷爷的神水,到底是不是宝贝了。”

椿婆被兵士钳住下巴,只剩呜咽。冷汗浸透湿衣,在寒风中抖如筛糠。眼珠死盯翻滚的毒汤。

徐绮朝她弯起了笑眼,明媚轻声道:“没关系,你信仰虔诚,山爷爷会保佑你的,不是吗?乡亲们等着见证神迹呢。”

整整一瓢毒汤,热气蒸腾,如地府滚人烫皮的岩浆。

沿口开始倾斜,奶汤正悬于她大张的嘴巴上方……

“唔,我说——”

毒汤即将滑入牙关的刹那,椿婆发出含糊不清的绝望尖嚎,素日温和不再:“我有罪,我有罪!是我,都是我被蒙昏了头……没有山爷爷发怒……全是我编的……桂娘屡次跟我作对……我才找了个由头想让她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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