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顾沉璧终于做完了一天的肮脏活计。
趴在檐墙上的席初初看到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那一间四面漏风的茅屋。
然后他推开门的瞬间僵住了——他一定是看到她为他精心准备的东西了。
他是会感动、欣喜还是……
顾沉璧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将所有东西一件件扔出门外,食盒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精致的点心滚落泥土中。
最后连衣衫都被他扔出时,暗处传来一声小小的咬牙切齿声。
顾沉璧动作微顿,但很快恢复如常,转身关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果然恨死朕了……”席初初无力地耷拉下脑袋。
月光照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显得格外可怜。
那张天生带着婴儿肥的娃娃脸此刻皱成一团,任谁看了都会心软——除了屋里的那个人吧。
“不行!”席初初突然振作起来,她让影十六将自己带下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定是朕的礼没送到位!”
她眼睛一亮:“对了,文人都不喜俗物,却最爱读书,朕怎么忘了这茬!”
翌日天未亮,影十六就奉命送来了宫中珍藏的孤本。
当顾沉璧清晨推开门时,一摞泛黄的书册整齐地码放在门槛内。
他这一次显然有些意外,他盯驻半晌,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明心志》的封皮——这是他寻觅多年的古籍,可它早年已被收入宫廷典藏了。
席初初躲在老槐树上,紧张地攥紧了树枝。
她看着顾沉璧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那本,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书页间流连,忽然觉得那一双手有些好看啊……
然而下一刻,顾沉璧却将所有书册仔细捆好,轻轻地放在了门外,弃之不理。
……又又失败了?
为什么啊?
席初初心有不甘,一整夜没合眼的疲惫让她再也没耐心继续试探了。
她直接从树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
她抬手就要敲门,门却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席初初呼吸一滞。
他……开门的速度好快,就跟一直等在门后守株待兔一样。
不过,近处看,才发现如今的顾沉璧瘦了许多,曾经合身的衣衫现在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而顾沉璧看着眼前的女帝,漆黑沉寂的眼底闪过一丝极为震怔的波动,像是深潭里投进一颗石子,涟漪还未荡开就被强行按平。
“小民顾沉璧叩见陛下。”
“顾卿,你认出朕了?”话一出口席初初就险些咬到舌尖。
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即便她扮男装,稍微伪装了一下脸,但仇人的脸,本就该化成灰都认识嘛。
她不中了,他该不会内心已冒黑水打算跟她玉石俱焚吧,不行,她得赶紧读懂他的心声才好顺毛摸。
于是她在脑海中呼唤奶龙兑换读心术(一次性),生生扣除了巨额的50积分!
心疼,但必须值得。
当即便听到顾沉璧心中冷淡的思绪:【原来不是二皇女,不过……却来了个更麻烦的】
二皇女?!
席初初差点跳起来,猫瞳一般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随即反应了过来。
原来她送的礼,被顾沉璧错认成二皇女送的……不过二皇女干嘛无事献殷勤?
难不成……她想挖朕的墙角?!
再听到顾沉璧心里称她“麻烦”,她更是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沉卿,能让朕进去再谈吗?”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小民见过陛下。”顾沉璧行完礼后,心中却在想:【陛下怎么会来找我?莫非是来看我究竟死了没?】
屋内比想象中还要简陋。
一张木床,一方书案,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
席初初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里摊着几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些字迹,与顾沉璧从前力透纸背的书法天差地别。
“陛下来此低贱脏乱之地,是有何贵干?”顾沉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席初初这才发现他连自称都改了,不再是“臣”,而是“小民”。
是啊,他已经被贬为庶民了。
“朕知道沉卿看到朕,必定觉得很烦,可朕却是来认错的。”席初初仰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痛心疾首:“以前是朕糊涂,错信奸人,还冤枉了你,累你至此……”
顾沉璧闻言,好似有些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他微微蹙着眉头,仔细琢磨一番后,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浅,却让席初初看不太懂了。
听了她道歉的话,他却笑了??
“陛下言重了,小民如今过得很好,不必挂怀。”
【以前的女帝对我横眉竖眼,视我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现在这般作态,又想玩什么把戏?】
【她是觉得……就算我变成如今这样,还不够她解气吗?】
顾沉璧的心声像刀子一样扎进席初初心里。
她这才惊觉,自己过去对顾沉璧的偏见有多深,他的刚正不阿被她看作刚愎自用,雷厉风行成了铁血无情。
“不是,其实朕是真心实意来请你回去的!”席初初也不铺垫各种前场白了,省得他误会更深:“朕已知你是对的,阉党不除,朝政难稳,可朕一人孤军作战太难了……“
“陛下……”顾沉璧打断她,缓缓抬起右手。
“臣已经一年无法做文章了。”那只曾经执笔如剑挥斥方遒的手,如今在她面前无力地垂着,而手腕处的一道疤痕狰狞可怖。
“大夫说了,筋骨已断,再也好不了了……”
席初初呆住了,耳朵嗡嗡作响。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顾沉璧看到她,眼中一片死寂麻木——只因那一场设计不仅夺走了他的半生荣誉与追求,更毁了他作为文人的骄傲。
她太不是个东西了!
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是、是裴燕洄找人毁了你的手吗?”
这事前世的她都不知道。
见她明知故问,顾沉璧只觉满心荒唐与疲惫。
曾几何时,他愿意用生命守护的帝王,为她冲锋陷阵,为她杀伐披靡,为她战死朝堂都在所不惜。
可现在……
“小民……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顾沉璧了,身为废人,小民已无能力再帮陛下了。”
席初初深知如今大错已铸,认错或者后悔都无济于事。
唯有弥补,将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将他失去的全部都拿回来,才是她最应该做的。
席初初第一次这么认真跟一个人许诺:“你等着,无论是求医问巫,还是鬼神之法,朕都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手!”
而顾沉璧却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她是在试探什么?
是真心愧疚,还是另有所图?
或者……这又是裴燕洄设下的另一个局?
他眼底暗色翻涌,最终归于沉寂。
“陛下若无要事,还是请回吧。”他侧身让开一步,语气疏离:“此地腌臜,恐污圣体。”
席初初深感无奈:“朕知道无论朕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肯定认为这是裴燕洄跟朕一起联手给你设下的另一个局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