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苏老夫人,被接连的丧亲之痛击垮了脊梁,一夜白头。
而苏棠宁,成了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成了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苏老夫人对苏棠宁的宠爱,近乎偏执。
她倾尽所有,将苏棠宁护在羽翼之下,生怕这唯一的孙女也离她而去。
锦衣玉食自不必说,苏棠宁想要天上的星星,苏老夫人只怕也会想法子去摘。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苏老夫人千挑万选的忠仆,饮食起居更是小心到极点,入口之物必有试毒丫鬟先行尝过。
苏棠宁就在这样的溺爱中长大。
前世那个追星少女的灵魂,在这无人管束的自由环境里,非但没有被磨灭,反而被滋养得更加肆意。
她骨子里保留着现代少女的天真、直白和对“美好事物”的狂热追逐。
及笄那年,她在一次宫宴上,远远看见了昭平侯世子裴砚之。
少年郎白衣胜雪,长身玉立,面容清俊得如同谪仙下凡。
只那一眼,苏棠宁前世追星的狂热瞬间被点燃,并且以百倍千倍的烈度爆发出来。
裴砚之,成了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追逐的“偶像”。
她开始不顾一切地追逐裴砚之的身影。
打探他的行踪,制造各种“偶遇”,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到他面前,用最热烈最直白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的行为在规矩森严的京城贵女圈中,无异于惊世骇俗。
闺誉?名声?那时的苏棠宁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些概念。
她只知道,她喜欢裴砚之,喜欢就要让他知道,就要靠近他。
“花痴”、“不知廉耻”、“苏家最后的血脉竟如此轻浮”……
恶意的议论如同毒藤,迅速爬满了京城的角落。
苏棠宁成了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
苏老夫人痛心疾首,却舍不得对唯一的孙女说一句重话,只能默默垂泪,更加严密地将她护在府里。
然而,苏棠宁依旧我行我素,利用祖母的宠爱,总能找到机会溜出去,只为远远看裴砚之一眼。
第一世,就是在她这样痴狂的追逐中,裴砚之迫于某种压力,最终娶了她。
苏棠宁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美梦成真。然而,新婚夜,裴砚之掀开盖头后那厌恶的眼神,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他从未碰她,将她视作空气,视作耻辱。
而她,直到被利用殆尽,背上恶名,在裴砚之和叶绾璃的浓情蜜意中凄惨死去时,才幡然醒悟:自己从头到尾,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枚愚蠢的弃子。
死亡并非终结。
她重生了,回到了与裴砚之成亲刚满一个月的那天,正是他坠马的日子。
第二世,她学乖了。
她收敛了痴狂,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甚至尝试讨好裴砚之,讨好难缠的婆婆季氏。她以为只要自己做得够好,就能改变命运。
可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如何步步为营,死亡总会如期而至,总是在她十六岁生辰之前。
第三世,她尝试了无数种方法,统统没用。
她被困在了这个“成亲一个月后”到“十六岁生辰”的死亡循环里,像一个永远无法通关的囚徒。
无数次的死亡,无数次的轮回,终于磨掉了她最后一丝天真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她
彻底明白了:裴砚之是她的劫。只要还是裴砚之的妻子,只要还留在昭平侯府,她就必死无疑!
逃离裴砚之,逃离侯府,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和离!
记得第二世,她曾鼓起毕生勇气,在裴砚之又一次冷落她时,主动提出和离。
她以为这是解脱。结果呢?裴砚之只是用看蝼蚁般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嘴角噙着嘲讽,丢下一句:“苏氏,你当侯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便将她的请求当成了痴心妄想。
更糟糕的是,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皇帝耳中。
皇上虽然没有直接斥责她,但言语间明显不悦,认为她不顾皇家体面,轻言和离是打皇家的脸。
最终,和离之事不了了之,而她,依旧没能活过十六岁。
痛定思痛。
苏棠宁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一次,她必须换一个思路。主动提和离,皇上觉得丢面子,不会批。
那么,如果提和离的,是裴砚之呢?
康乾帝,是个要面子的皇帝。
他总体算是个明君,勤政爱民,但对于皇家颜面,看得极重。
如果由裴砚之出面,控诉妻子不贤、善妒、无德,闹得家宅不宁,他实在无法忍受,恳请陛下开恩准予和离。
那么,皇上为了安抚重臣之子,为了显示皇恩浩荡体恤臣下,极有可能顺水推舟,同意和离。
毕竟,是臣子受不了,不是皇家逼的,面子上就好看多了。
豁然开朗。
怎么做?
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
第一世……成亲刚满一个月零两天……佑康茶馆。
对!就是那里!
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季香荷,神秘兮兮地跑来告诉她,裴砚之在佑康茶馆私会佳人。
那时的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果然撞见裴砚之与叶绾璃在雅间里品茗叙话,姿态暧昧。
她当场就炸了,不管不顾地大闹起来,摔了茶盏,指着叶绾璃的鼻子骂“狐媚子”,闹得人尽皆知。
就在那场闹剧的最高潮,她瞥见了二楼一个雅间里,一个穿着常服但气度威严的中年男人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他身边侍立之人瞬间冷厉的眼神。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康乾帝微服出宫,正在佑康茶馆听当红的说书先生讲新段子。
她的泼妇行径,不仅坐实了恶名,更败坏了皇帝的雅兴。
“自寻死路……”苏棠宁喃喃自语,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前世她因此臭名远扬,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这一世,须得好好筹谋一番才行!
……
向侯夫人告了假,第二天,苏棠宁一早便让人备了马车,准备回苏府。
马车内熏着淡雅的梨香,却丝毫抚不平苏棠宁心头的冷硬。
她背脊挺直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丝帕,眼底深处是历经三世后的清醒。
和离。
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可圣旨赐的婚,岂是说离就能离?
康乾帝金口玉言,关乎天家颜面。她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一个既能保全皇帝颜面,又能逼得裴砚之不得不放手,还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