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糕。
这三个字,像一粒被投进死水潭的石子,在锦书那双空洞麻木的眸子里,激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肌肉的记忆。是在过去无数个午后,为那个被她视若亲妹的小姐,亲手揉面、调馅、蒸制这一点心时,所留下的印记。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下一秒,她眼中那丝微弱的波澜便被更深沉的、无边无际的死寂所吞噬。
她缓缓地,机械地,屈膝行礼,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起伏:“是,小姐。奴婢……遵命。”
她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是那么的顺从,那么的……了无生趣。
苏晚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
有效。
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涟漪,也证明了,锦书的灵魂,并未被完全抹杀。它只是被关在了最深的地牢里,等待着……被唤醒,或者,被彻底碾碎。
而她,苏晚,就要做那个唤醒她的人。
她要用最温暖的回忆,作为最锋利的武器,去撬开顾长渊为锦书打造的这座精神囚笼。
然后,再用这把武器,去刺穿顾长渊那颗冰冷的心。
摄政王府,书房。
“噗——!”
一口鲜血,染红了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
顾长渊撑着桌案,剧烈地咳嗽起来,俊美无俦的脸上,因为急怒攻心而泛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药人!
他,权倾朝野、杀伐果决的摄政王,竟然……被一个他视如蝼蚁的女人,当成了可以随意取用的药人?!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更能刺伤他的骄傲!
“王爷!”
老管家和暗卫首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
“滚出去!”顾长渊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被触及逆鳞的暴怒。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手背上那片狰狞的、凭空出现的烫伤,再看看自己左臂上那道已经快要愈合的剑痕,心中的惊怒,渐渐被一种更加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理智所取代。
他明白了。
他和那个女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他伤她,等于伤己。
她伤己,也等于伤他。
但不同的是,她的伤,会以他的生命力为代价,迅速愈合。而他,则会像一个可笑的替身,去承受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丑陋的疤痕!
在这场以命为赌注的游戏里,他,竟然从一开始,就处于绝对的劣势!
不行。
他绝不能容忍这种失控!
他必须重新夺回主导权!
“备驾,”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去静心苑。”
他倒要看看,那个刚刚才发现自己新武器的女人,现在,是怎样一副得意的嘴脸!
他要亲手,将她那点可笑的、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掐灭!
静心苑。
当顾长渊带着一身寒气,推开卧房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副让他始料未及的画面。
苏晚没有他想象中的得意与挑衅。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怀里抱着一个暖手炉。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易碎的、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她的面前,摆着一碟精致的、还冒着热气的芙蓉糕。
而锦书,就跪在她的脚边,正用一把小小的银勺,一勺一勺地,将那芙蓉糕,喂进她的嘴里。
那画面,温馨得,仿佛时光倒流回了三年前。
可越是温馨,就越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顾长渊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看着苏晚那副温顺乖巧的、仿佛已经彻底认命的模样,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竟像是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取而代-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女人,又在玩什么把戏?
苏晚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到来,她只是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的红梅,任由锦书将那软糯香甜的糕点,喂进自己嘴里。
她没有再用自残的方式去攻击他。
她在用一种更加高级,也更加恶毒的方式。
她在……享受。
她在享受这片刻的、用仇人的生命力换来的安宁。她在品尝这道沾染了无数回忆的、由一个行尸走肉的故人亲手制作的点心。
然后,她将这份“享受”,这份沾染了血色回忆的“甜”,通过那条无形的锁链,清晰无比地,传递给了顾长渊。
一瞬间,顾长渊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涌入了无数不属于他的、温暖而琐碎的画面——
“小姐,您慢点吃,别噎着。”
“锦书,这芙蓉糕,还是你做的好吃,比御膳房的强多了!”
“娘,您也尝尝,这是锦书特意为您做的呢!”
那些欢声笑语,那些属于护国公府的、早已被他亲手埋葬的温暖过往,像一把把无形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这比任何生理上的疼痛,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因为,这会让他想起,他是如何亲手,将这一切美好,都化为了灰烬。
“够了!”
他终于无法忍受,低吼出声。
苏晚这才仿佛刚刚发现他一般,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不悦,和一丝……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对他的恐惧。
她从软榻上滑下,屈膝,行礼,声音温顺得,像一只被驯服的猫。
“臣女……参见王爷。”
顾长渊看着她这副炉火纯青的演技,心中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冰冷得,能掉出冰渣。
“看来,本王的囚鸟,很懂得……苦中作乐。”
苏-缓缓抬起头,那张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天真而残忍的笑容:“王爷说笑了。臣女只是觉得,这芙蓉糕,味道极好。王爷……要不要也尝尝?”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那只被烫得红肿的手,从碟子里,捏起一块芙蓉糕,递到他的面前。
那片狰狞的烫伤,和他手背上那块一模一样的伤痕,形成了最强烈的、最讽刺的对比。
顾长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在挑衅他!
用最温顺的姿态,进行着最恶毒的挑衅!
他猛地抬手,一把打掉了她手中的芙蓉糕。
那块精致的糕点,掉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沾染了灰尘。
“苏晚,”他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试图挑战本王的底线。”
“臣女不敢。”苏晚垂下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
可她的心中,却在疯狂地大笑。
顾长渊,你感觉到了吗?
这种无能为力的、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好受吗?
顾长渊看着她那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心中的暴怒,反而渐渐平息了下去。
他忽然明白了。
对付这个女人,用愤怒,是没用的。
那只会让她,更加得意。
对付一条懂得利用自己毒牙的蛇,最好的办法,不是跟它比谁更毒。
而是……打断它的七寸。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苏晚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个木偶一样,跪在地上的锦书身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残忍的弧度。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苏晚的耳边炸响。
“来人。”
老管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把她,”顾长渊指着锦书,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淡淡地吩咐道,“带回‘调教房’。”
“看来,是本王前些年的手段,太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