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衍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吴四的尸体,扫过少女手中那柄还在滴血的匕首,最后,重新落回她那双即便蒙着面巾也撑着一股倔强的眼睛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谴责,没有立刻下令抓人的意思,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
这份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江清菀感到窒息。
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逃!必须立刻逃离!
但理智死死地钉住了她的双脚。
在苏君衍面前,在皇御司指挥使面前,尤其是在他已经目睹一切的情况下,任何轻举妄动,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怎么办?
她攥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捏得咯吱作响。
夜色浓重,如化不开的墨。
白日里尚热闹的南街,此刻死寂一片,连狗吠都听不到。
整条街早已没了灯火,除了杂货铺门前,那盏孤零零悬着的油灯。
江清菀猛地转身,只想立刻离开。
“啧,江二小姐好利落的身手。”
“这是要去何处?走得这般急。”
苏君衍开口了,语调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慵懒。
他往前缓步踱了两步,走到了阴影的边缘。
江清菀大脑里像有惊雷炸开,轰得她耳朵里嗡鸣一片。
昨天相府初见还在眼前,今天就在杀人现场被他堵个正着!
她强压下拔腿就跑的冲动,硬着头皮迎向那双足以洞察人心的目光,声音带着干涩:“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吧?我并非什么江二小姐。”
她甚至故意侧了侧身,试图用面纱和阴影更完整地遮掩自己的脸。
苏君衍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认错人?”他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面纱上方那双强作镇定的眼睛,“这身段,这眼睛,还有这声音。声音,可骗不了人。”
完了。
相府二小姐深夜杀人,人赃并获,还被权倾朝野的晋国公抓个正着,铁证如山!
在苏君衍面前,就算她是相府千金,也难逃一死!
更何况,苏君衍执掌的刑狱,那是活人进去,骨头渣子都未必能出来的地方!
一瞬间,所有关于“玉面修罗”、“活阎王”的可怕传闻都涌进脑海。
认命吧。
在苏君衍平静却隐含威压的注视下,江清菀缓缓抬起手,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猛地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纱。
月光和油灯惨白的光同时照在她脸上。
她甚至没有回避苏君衍那双眼睛,目光越过他,又落回到吴四冰冷的尸体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目光重新回到苏君衍脸上,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是我杀的。”声音冷静得出奇,完全没有刚杀完人并被撞破的慌乱。
“晋国公苏大人,既然您亲眼所见,小女子认罪。”
“昨日相府墙外匆匆一瞥,国公爷行色似乎比今日还要匆忙许多呢。”
轰!
一声闷响仿佛在耳边炸开。
一直沉稳如山的侍卫来福,饶是跟着苏君衍见过无数大场面,此刻脸色也骤然大变。
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踏了一小步,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死死盯住江清菀。
她想干什么?竟一下子便点破国公身份,甚至还提及昨夜墙外之事?
苏君衍脸上的那点玩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
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极其细微。
“嗯?”苏君衍尾音微微扬起,像是真有点意外,又更像是在掂量眼前这个少女的胆量,“你怎么认出我的?”
“麒麟纹饰,皇御司指挥使独有。”江清菀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实则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至于国公身份,玉面修罗,声震朝野,阁下即便深衣便服,也自有龙章凤姿。”
“玉面修罗?”苏君衍轻轻重复了这四个字。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在江清菀脸上细细扫过,“坊间还给本国公安了个什么名头?”
旁边的来福喉头滚动了一下,手按在刀柄上更紧,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死死盯着江清菀,眼神里的警示几乎要凝成实质,不可妄言!
气氛绷紧到了极限。
江清菀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此刻哪怕一丝动摇退缩都是万劫不复。
她豁出去了!
“地狱阎罗。”
“……掌皇御司寒狱,有进无出,”她毫不停顿,继续往下说,“人间炼狱,名副其实。”
“放肆!”
暴喝炸响,来福彻底失控了。
腰间的长刀出鞘半寸,寒光刺目。
“大胆狂徒,敢对国公爷不敬!”他的声音因怒极而沙哑,饱含着杀意。
杀意凛然,扑面而来。
江清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白得透青。
但下一秒,她死死咬住了下唇,一股腥甜在舌尖弥漫开。
她强迫自己站稳,目光依旧固执地黏在苏君衍脸上。
这是赌博,用命去赌!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下来。
就在来福真的要一步踏前,拔刀相向的一刹那。
“呵…”
一声极其轻微的低哼,从苏君衍唇边脱口而出。
来福紧绷的动作骤然停住,愕然地看着自家国公爷。
苏君衍并没有看来福。
他的目光停留在江清菀那张倔强的脸上,眉梢再次挑起一点弧度,不是嘲讽,更像是猎人看着陷阱里一只不肯就范反而敢露出牙齿的小狼崽子。
“二小姐不但眼神好,胆气更是不俗,见识也够野。”
话题猛地一转:“昨日相府墙外风冷,二小姐眼神倒好。”
他向前又迈了一步。
他比江清菀高出不少,此刻低头俯视,那无形的压迫感十分沉重,“只是不知二小姐可知本国公为何半夜吹冷风,站到令尊府外?”
真正的杀招来了。
江清菀的心猛地一缩,血液几乎倒流。
她明白,眼前这位,根本不在乎她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吴四。
他在乎的,是她昨夜无意撞见的那个秘密,以及她是否真从父亲那里捕捉到了什么线索。
承认自己揣测他的秘密,比承认杀人更危险!
可事已至此,她没有回头路了。
“为何?”江清菀强行压下声音的颤抖,“大人位极人臣,乃是陛下倚重的国之重器。然而利器锋锐,亦能伤主。陛下信任大人,赐您无上权柄,可陛下也深忌大人,怕这利刃,有朝一日反噬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