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再次被剧痛拉扯着回归时，长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冷的石台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混杂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草木清香。这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散发着幽光，映照着四周墙壁上嵌入的巨大药柜，无数抽屉上贴着泛黄的古篆标签，隐约可见“蚀骨草”、“离魂花”、“百年石髓”等令人心悸的名字。
“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丹室内响起，如同寒泉滴落，“你的命倒是比那些山野妖兽硬得多。省了我再去抓的功夫。”
长生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了坐在不远处桌案旁的身影。正是那日在禁地苔藓上俯视她的年轻修士。
那人背对着她，正专注地看着一方玉案。玉案上悬浮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赤玉丹炉，炉底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炉内药液翻滚，发出细微的咕嘟声，散发出时而馥郁时而刺鼻的气息。
他并未看长生，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修长的手指偶尔凌空点划，打出一道道微弱的灵光，没入丹炉之中，调整着火候和药力融合。
长生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盯着他道袍袖口那繁复的流云暗纹。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上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就是他。或者……至少是和他同源同门的人。
那人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起身专注地看着身旁的丹炉，眉头微锁。片刻后，他抬手一招，旁边玉碗中一株通体漆黑、叶片如针的异草飞入丹炉。
“我叫林晏清。”
“这里是蓬莱宗，道家第一宗门。”
“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和目的，也不想知道。我现在恰好需要一个试药的，你若乖乖配合，会少很多不必要的痛苦。明白吗？”
嗤——！丹炉内猛地腾起一股浓郁的黑气，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几乎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尖锐痛楚瞬间刺穿了长生的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骨髓里搅拌！她身体猛地弓起，不受控制地痉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林晏清看着丹炉内翻腾的黑气和长生剧烈痛苦的反应，手指连点，几道灵光打入，强行压制住暴走的药力。
“蚀骨草的剂量还是过了……凡躯果然脆弱。”他低头在玉简上写着什么，语气平淡无波，连看都没看一眼台上那个濒临崩溃的生命。
长生蜷缩在冰冷的石台上，剧痛让她意识模糊。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间隙，她敏锐地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踪迹。
丹室角落的矮几上，随意放着一件叠好的外袍，同样是月白色，绣着流云暗纹，但袖口处似乎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就在长生思考这血的来处时，丹室的石门被轻轻叩响。
“晏清？”一个温和却带着明显虚弱气息的男声传来。
林晏清周身那股炼丹时的专注与冷淡瞬间消散，他几乎是立刻挥手熄灭了丹炉的火焰，拂袖间一股清风卷过，将弥漫的腥臭药味驱散了大半。
他转身走向石门，脸上那种漠然的神情被一种真切的担忧取代，连声音都放柔了几分：“师兄，你怎么来了？你该静养。”
石门开启，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与林晏清款式相似、但颜色更为素雅的青色道袍，身形清瘦，脸色是一种久病的苍白，嘴唇缺乏血色，一双眼睛温和而沉静。
那人目光扫过丹室，在角落石台上蜷缩的长生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悲悯，随即又转向林晏清，温声道：
“躺久了，想出来走走。又在试新方子？”他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带着咳嗽后的微喘。
“嗯，一点想法。”林晏清快步上前，极其自然地扶住曦光的手臂，动作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呵护，“师兄，外面风凉，你身子受不住。我扶你回去。”他语气里的关切与方才面对长生时的冷漠判若两人。
那人轻轻拍了拍林晏清扶着他的手，目光再次掠过长生，低声道：“这孩子……看着伤得很重。还是个凡人之躯，很难受得了这些霸道的药力吧？”
林晏清顺着曦光的目光瞥了长生一眼，那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妨，虽是凡骨浊胎，却命硬得很。师兄不必挂心，我自有分寸。”
他显然不愿多谈长生，只想尽快将师兄送离这充满药味和污秽气息的丹室。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任由林晏清搀扶着，缓步离开了丹室。
丹室重归寂静，只剩下青铜灯幽暗的光和苦涩的药味。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试药中流逝。
林晏清给她服用的东西千奇百怪，有时是药汁，有时是丹药粉末，有时甚至是某种矿物研磨的碎末。
每一次都带来不同的、非人的痛苦：脏腑绞痛、筋骨酸软、五感错乱、甚至出现短暂的幻视幻听……长生如同一个无声的容器，承受着，观察着，也默默收集着关于林晏清的信息。
她知道了他是蓬莱宗的少宗主，地位尊崇，是宗主林烨的养子，天资绝世，被誉为“修真界第一人”。
也知道了他的大师兄曦光——那个偶尔在门外响起几声压抑咳嗽声、被林晏清提及语气便会不自觉柔和几分的男子——突然患了怪病，药石罔效。
林晏清私下疯狂寻找救治之法，甚至不惜违反宗规用活物试药。他房内弥漫的焦虑和偶尔流露出的疲惫，都被长生敏锐地捕捉到。
这就是他的弱点。长生心中冰冷地判断。那个叫曦光的师兄，是他最为珍视之人。
一次试药后，长生痛得几乎昏厥，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林晏清正要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长生却用尽力气，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