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吗?”
秦望舒笑了。
她迎着廊下的冷风,向前踏出一步。
日光清寒,照在她那张绝美的脸上,显出一种冰雕玉琢般的剔透。
她就这么直视着苏怀瑾。
看着他那双几乎要燃起火焰的眼睛,声音轻柔。
“十年寒窗,九死一生。”
秦望舒歪了歪头,她重复着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嘲弄。
“所以呢?”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
“你以为,我如今能够站在这里,就不是经历了十死无生吗?”
苏怀瑾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剧烈地收缩。
他喉结疯狂滚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你!”
“怎么?想动手?”
苏云溪那双张扬的凤眼瞬间眯成一条线,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那条蓄势待发的黑亮软鞭上。
她冷笑一声,与秦望舒并肩而立。
那股属于武者的、悍然霸道的气场,如出鞘的利刃,毫无保留地压向苏怀瑾。
就在这时。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疾不徐。
“三位主子,老爷已在阁内等候多时了。”
是苏白。
苏怀瑾眼中的怒火被强行压下,他深深地看了秦望舒一眼,眼神复杂,然后收回视线,转身,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三人一前两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沉默地穿过抄手游廊。
一路无话。
霁月阁主厅内,上好的沉水香混着秋日的凉意,在空气中弥漫。
苏临渊端坐于主位,指间缓缓摩挲着一串乌沉沉的佛珠,每一次捻动,都沉稳有力。
他看见秦望舒和苏怀瑾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也看见了跟在秦望舒身后,一脸桀骜的苏云溪。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苏云溪身上停顿了一瞬,却什么也没说,似乎她的出现,本就在意料之中。
“祖父。”
三人齐齐行礼。
“嗯。”
苏临渊应了一声,示意他们起身。
他没有提昨日花厅里的风波,也没有问今日路上的冲突。
他只是将手中的佛珠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今日叫你们来,不为别的。”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
秦望舒的冷静疯狂。
苏云溪的桀骜不驯。
苏怀瑾的隐忍锋芒。
三个截然不同的孙辈,骨子里却都有着一股宁折不弯的狠劲儿。
“后院的鱼池,有几年没打理了。”
“你们去,一人一竿,钓几尾鱼上来,给厨房添道菜。”
钓鱼?
苏云溪的眉头已经不耐烦地蹙了起来,她最烦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
苏怀瑾垂着眼,看不出情绪,但那紧抿的唇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只有秦望舒,在短暂的错愕后,便彻底明白了祖父的用意。
这不是钓鱼。
这是一场考校。
考校他们的心性,更考校他们的手段。
“怎么?”苏临渊的视线精准地落在苏云溪身上,“不愿意?”
苏云溪迎上祖父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将那句“无聊”硬生生咽了回去,梗着脖子道:“孙女遵命。”
苏临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挥了挥手。
“去吧。”
苏家的鱼池,引的是山间活水,池水清澈见底,水汽微凉。
池中养着数十尾名贵的锦鲤,个个膘肥体壮,色彩斑斓,是苏家繁华的点缀,却无半点实用价值。
而在池底的水草与假山石缝间,才隐约能看见几尾青灰色的影子。
那些,才是能真正端上餐桌的鲢鳙。
下人很快送来了三套渔具,一应俱全。
苏云溪最是没耐心,胡乱在鱼钩上挂了鱼饵,便用力一甩。
鱼线“嗖”地一声飞出去,鱼漂“噗通”一声砸进水里,惊得附近的几尾锦鲤仓皇逃窜。
她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在池边的石头上,一手握着鱼竿,眼睛却不耐烦地四处乱瞟。
苏怀瑾则与她截然相反。
他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山石的阴影落在他身上,连带着空气都比别处更冷几分。
他无视那份凉意,动作标准,姿态沉稳,挂饵、抛竿,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精准得毫无生气。
挂饵,抛竿,一气呵成。
然后,他便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视线牢牢锁定着水面上的浮漂。
而秦望舒,却做出了最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根本没有碰那鱼竿。
她只是拿起了那罐鱼食,走到池边,一把,又一把地,将金黄的鱼食洒向池中。
鱼食在水面散开,很快,满池的锦鲤都被吸引了过来。
红的,白的,金的,黑的。
无数色彩斑斓的影子在她脚下的水域里翻腾、争抢,激起一片片喧闹的涟漪。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苏云溪看得目瞪口呆。
苏怀瑾也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他冷峻的眉峰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不屑与鄙夷。
哗众取宠。
秦望舒对两人的反应置若罔闻。
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将罐中的鱼食,一点一点,全部洒进了自己面前的水域。
很快,整个鱼池里,几乎所有的锦鲤,都被吸引到了她这边。
这里成了锦鲤的盛宴,喧闹,拥挤,生机勃勃。
而池子的其他地方,尤其是苏怀瑾所在的那个僻静角落,反而因此变得异常安静。
那些原本会时不时游过去,干扰视线,甚至抢食鱼饵的锦鲤,全都不见了。
清澈的水面下,只剩下幽深的水草和沉寂的假山。
还有那几尾藏匿其中,对鱼食并不感兴趣的鲢鳙,清晰可见。
苏怀瑾依旧如雕塑般坐着。
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原先的鄙夷正在一点点褪去,被一种更深,更复杂的风暴所取代。
他不是蠢人。
他瞬间就明白了秦望舒的用意。
她用最直接,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方式,为他清空了所有的障碍。
将那些华而不实、虚有其表的“锦鲤”,全部引开。
把真正的“目标”,清晰无比地,单独留给了他。
她不是在破坏。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他创造一个可以心无旁骛,一击即中的机会。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
他一直以为,秦望舒是想羞辱他,打压他,把他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物。
可现在……
为什么?
苏怀瑾握着鱼竿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想不明白。
这个看似疯癫,行事乖张的少女,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自己的念头吞噬之时。
水面上,那根静止了许久的浮漂,没有任何预兆地,猛地向下一沉,被一股巨力瞬间拖入水中!
鱼,上钩了!
一股沉甸甸的、充满力量的挣扎,顺着鱼线,清晰地传到了他的手上。
是鲢鳙。
只有这种鱼,才有如此稳重而巨大的力道。
苏怀瑾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手腕用力,下意识就准备提竿。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动作,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他没有去看水中那即将到手的猎物。
而是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平静无波的池水,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甚至带着一丝探究地,看向了那个正漫不经心拍着手上残余鱼食粉末的少女。
秦望舒察觉到他的视线,回望过来,唇角弯了弯。
她拿起自己的鱼竿,根本没挂鱼饵,只是将空荡荡的鱼线在指尖绕了绕。
然后,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轻飘飘地开口。
“哥哥,你的鱼上钩了。”
“再不拉,可就要跑了。”